五十六 葉東池中計(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7      字數:2892
  葉氏父子整裝待發去皇城時,離西市不遠的思順坊東巷丁三號,一座普通的二進民宅中,堂屋溫暖的燈光裏,阮湘和阿部稽剛用完早膳。

  鍾嬸進屋收拾餐桌,阿部稽對她道謝,“有勞東……鍾嬸費心,這麽早去西市買牛奶。”

  草原上的胡人素喜奶食,北梁本來並無這樣的飲食習俗。隻不過西市胡商較多,故而在西市有一家奶食鋪,每日若去得早,能買到新鮮的羊奶或牛奶。

  鍾嬸殷勤笑道,“都督客氣了,夫人將來還要仰仗都督照應。”

  阿部稽被朝廷封為“西輔都督”。北梁京畿周圍的轄區,分為北、西、南三輔,三輔都建有軍事重鎮,以拱衛京師。

  在定昌的時候,葉翎派阿部稽去血洗刁村,曾跟他承諾,事成後舉薦他出任西輔都督。

  後來,朝廷果然下詔,令阿部稽的驍騎營,駐守在京城西邊的軍事重鎮——萬年縣。

  阿部稽從勒內那裏借了這所宅子後,就把阮湘安置在這裏。派了一支親兵隊守衛。

  平素他都待在軍營裏,每次進京城朝覲或者辦事,就在阮湘這裏歇宿。

  鍾嬸知道阿部稽即將迎娶當朝太後的親妹妹,生怕阿部稽忘了阮湘,每次阿部稽留宿在此,鍾嬸都盡心竭力服侍。

  她學會了做截餅、饢餅、羊肉羹、奶豆腐等胡人飲食,阿部稽每次都讚美她的手藝。

  她總會趁機提醒,“都督若不嫌棄,奴婢願到您府上,繼續給您當廚娘,如何?”

  阿部稽聽到這些暗示的話,往往薄唇緊抿,沉默不語。

  鍾嬸未免替阮湘擔憂,私底下對阮湘道,“赫蘭都督的心思難測啊,聽說他把夫人給他買宅子的錢都退給夫人了?”

  “他讓我自己留著,他找了安大人(勒內),安大人能為他賤價置一棟大宅。”

  “唉,原以為他用夫人的錢買宅子娶妻,將來肯定會把夫人接進門。現下把夫人的錢都退回來了,這……”鍾嬸滿麵擔憂,“夫人有沒有探過都督的口風,什麽時候能把夫人接去……”

  阮湘垂首黯然道,“就算不接我去,我亦知足了,隻要他能偶爾到這裏來看看我。”

  “話可不是這麽說。”鍾嬸連連搖頭,“養在外宅,這算什麽?一輩子都沒有名分。隻有進了家門,此生才算有了保障。夫人肚子怎麽沒有動靜,若是有了一男半女,進門當是無虞了。”

  阮湘輕撫著腹部,眉間染了輕愁:若肚子不爭氣,她真的要永為外婦了嗎。

  為何她這般絕色,又出身官宦人家,想給人做個妾都是這樣難?

  過去想給恩公做妾,也是費盡周折而不得,如今又是如此……

  愁緒滿懷,卻又不敢表露,阮湘捧來正二品朝服和冠帽,親手為阿部稽戴冠著裝。

  阿部稽坐在她的麵前,她站著為他束發,他的頭發有一點卷,不是很好紮束,她一壁將他的深棕色長發,全部攏到頭頂,盤成一個發髻,一壁微笑念叨,“為何你們胡人喜歡編辮子,而我們漢人喜歡束發為髻?”

  阿部稽想了想,說道,“大概因為我們經常騎在馬上,你若在草原上生活過就知道,騎馬奔馳,長發容易被風吹進眼睛和嘴裏。若把前麵剃光,後麵的頭發編成辮子,就不會這樣。”

  束完發,阮湘給他戴上三梁冠,又繞到他的正麵,看冠帽戴正與否。

  麵對麵地注視他,燭光投映在他深邃的灰藍色眼眸裏,折射出寶石般的炫目光輝,讓她有一瞬間的暈眩,癡癡地伸手輕撫他的眉睫,“阿部稽,你真好看。我原以為草原上的胡人,都是寬臉粗眉、又黑又髒的。沒想到,你皮膚這麽白,比我還白。”

  “大漠草原很寬廣,有你們梁國四五個大,生活著無數的部族。不同部落的相貌都不一樣。”

  “我就說嘛,你的野利親兵裏,像你這樣皮膚白的,也沒幾個。”

  “我像母親,母親是疏勒人。疏勒人特別白。”

  “你們公主也有疏勒人血統?”

  “歌琳公主嗎?”兄弟的女人,他從來不多看的,所以他對歌琳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知道她是絕色美人,“她母親是鄯善公主。鄯善人也特別白。”

  “她的名字譯成漢文真好聽。”阮湘展開二品大員的七紋章朝服,為阿部稽穿上身,再將長長的衣襟從他張開雙臂的腋下繞過,“是恩公給她譯的嗎?”

  “我們的名字都是汗王譯的。除了赫蘭這個姓氏,這是野利部王族的姓氏,是梁國官方所譯。”

  “阿部稽在野利語裏是黃金的意思嗎?”

  “是的。”

  “難怪你的漢名叫做赫蘭金,真好聽。”

  “我隻是個馬奴,沒有姓氏的。二少將軍把漢名報給朝廷的時候,自作主張給我冠上了王族姓氏。”

  “這有什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什麽?王侯……?”阿部稽沒聽懂。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是一句典故……”阮湘一麵給阿部稽係衣帶,一麵講解。

  這些日,阿部稽常跟著阮湘學習漢文化,阮湘是官家小姐,從小讀書習文,是他最好的老師。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聽完她講的典故,他胸中登時有豪情湧起,灰眸閃耀著灼灼的野心。

  穿完朝服,阮湘送阿部稽到宅子大門,看著他帶著幾名親兵,騎馬消失在夜色朦朧的巷子口。

  ——————

  過了天津橋便是皇城,因今日有朝會,皇城正門闔閭門四敞大開,阿部稽在門口守衛處驗過官印後,遂騎馬直入皇城。

  剛進闔閭門,就見正中的禦道兩邊點滿了宮燈,照得亮如白晝。

  禦道寬敞平坦,由細磨的白磚石鋪就,宮燈照耀下仿若一條銀白的玉帶,直通宮城正門承天門。

  按照規矩,禦道是皇帝儀仗所走的。

  阿部稽策馬從禦道邊的車馬道走,三三兩兩參加朝會的官員,或騎馬或乘車,夾在人流中慢慢移動,仿佛禦道邊的兩條長龍。

  在止車門下馬,寄下武器,搜索全身,然後才能繼續進入大內。

  朝會大典在太極殿舉行,殿前廣場已經舉火庭燎,數十座青銅九龍紋的巨大火炬,燃燒著熊熊烈火,照得整個廣場亮如白晝。

  百官按照爵位和品級,在有司引導下依序排列。

  葉振倫父子自然是站在最前排,就連宗室親王都站在他們之後。

  今日將要封王的葉振倫,已經穿好了親王級別的袞冕,冕冠垂下九條白玉旒,青絲係充耳,犀角簪,身穿玄黑為底、金線繡螭紋、山紋、火紋等十二紋的袞服,黼紋蔽膝,腰佩紅、白、淡青、赤黑四色絲絛織就的綬帶,懸著玉柄長劍。

  ——群臣百官中,唯有他一人可以佩劍上殿。

  他手扶劍柄,徐徐轉身回望,萬眾矚目下,隻見他剛勁長眉絞在一起,凝著說不出的焦慮。

  “東池在作甚,怎麽還不來?”葉振倫低沉的聲音裏透出怒意。

  自從葉明德去世,葉東池就一直住在國公府。他從十四歲起就養在國公府,葉明德夫人沈氏,與他情同母子。葉明德辭世,葉東池便主動要求,住到國公府守靈盡孝。

  昨日葉振倫派過兩撥人,去知會葉東池今日朝會的事,派去的人回來都說,葉東池滿口答應,請父親放心,他會按品著裝,及時與會。

  結果都這會兒了,百官基本都已到齊,仍未見葉東池人影。

  “又在哪個花魁床上睡過頭了吧……”站在父親右手邊的葉翎,以手籠著嘴,對後麵的南安王世子道。

  垂首站在左手邊的奕六韓,微微動了動頭,朝葉翎那裏投去一瞥,眼底有一絲幽光。

  這時,宣布朝會開始的鍾磬聲響起,悠遠渾厚的鍾聲在重重宮闕間回蕩開。

  一名著紫袍的司儀太監,拂塵一揮,在大殿台階頂上尖聲宣唱:“請百官入朝——”

  “太不像話了!朝會也敢遲到!”葉振倫低聲喝罵了一句,率先啟步,帶領百官踏上漢白玉台階,虎虎生風朝太極殿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