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何以親卿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2825
  第二日,雨過天晴。

  曹叔一大早親自送了早飯過來,蘇葭湄問曹叔,她要不要去給葉振倫請安,曹叔說不必,葉振倫忙於軍務,根本無暇接見。

  蘇葭湄又問了奕六韓他們的情況,曹叔說昨晚奕六韓給父親引薦了自己的屬下,也見過了父親麾下文武。今天葉振倫帶著奕六韓巡視各處,了解敵情。

  蘇葭湄放了心,為表感激,本來要給曹叔一點黃白之物,曹叔說什麽也不肯收。

  曹叔臨走叮囑蘇葭湄,這裏是關防重地,不要四處亂走,最好不要走出這座小院。還給了蘇葭湄一麵令牌,交待她若實在有事要出去,不管去哪裏都需要出示令牌。

  午膳由曹叔手下的仆役送來。

  用過午膳,蘇葭湄主仆三人剛收拾好,聽見院門口傳來一陣喧嘩吵鬧。

  蘇葭湄從打開的窗戶望出去,夏日午後的陽光強烈,照得院子裏的忍冬綠油油發亮,小而密的金銀花被昨晚暴雨打落一地,像金色和銀色的星星,在日光下細細碎碎地閃爍著。

  歌琳換了一身野利風格的大擺連衣裙,一雙織錦高筒靴,顯得雙腿格外修長健美,邁著張揚的步伐跨了進來。她昨天拜見葉振倫,不敢披頭散發,今日才將麻花辮解開了,一頭濃密蓬鬆的卷發,如野馬的尾鬃般飄揚於後背。

  明亮的陽光照在她臉上,越發顯得白得耀眼,立體的五官如同冰雪雕刻,美豔奪目。

  昨晚她獨自走開、站在堂外坡頂的悲傷不見了,不知這一夜,奕六韓是如何安撫她,又和她有怎樣的纏綿歡愛,她顯得神采飛揚,容光煥發,一雙碧眸光華流轉,宛若名貴的翡翠,令人隻望一眼便會失神。

  她看見蘇葭湄站在窗口,嘴角勾起一個冷嘲的笑,揚起下頜,走進了一旁的廂房,一陣風吹起她披散的卷發,猶如波浪起伏。

  侍女瑪吉,還有幾個提著行囊的野利親兵,也隨著她進了房間。

  “怎麽她也搬來了?被汗王趕出寢帳了?”唐虞湊過來,望著窗外嘀咕道。

  蘇葭湄不答話,默然走開。

  不一會,傳來輕扣窗扉的聲音,接著聽到唐虞在窗邊輕聲喊道:“蘇夫人……”

  蘇葭湄走過去,一個高大的親兵在窗外彎下腰,遞進來一張折著的黃麻紙,低聲:“汗王讓我交給蘇夫人。”

  蘇葭湄一怔,接了過來,那野利親兵立刻走開,身影消失在院中忍冬叢後,往歌琳住的西廂房去了。

  蘇葭湄退後兩步,坐到櫸木案幾旁,將黃麻紙打開,對著窗外的陽光,看著上麵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字跡:

  “小湄愛妻,煩卿善待小歌。

  親卿愛卿,何以親卿?”

  這兩句話的左邊,用水墨畫了一張嘴唇,嘴唇下畫了兩根手指。

  蘇葭湄像被什麽猛然擊中,心弦最深處都顫動了,難以言說的哀怨淒楚,湧滿了整個胸口。

  兩指撫唇,最讓她情動、最讓她迷戀的動作。

  這個狡猾的壞男人,該死的冤家,他第一次和她接吻,就是先用兩根指頭,輕撫她的嘴唇,像是在試探芳唇的柔軟度,這個小動作,不知為何,讓她無比心動,完全不能抗拒。

  他使出了這樣的殺手鐧,叫她能怎麽辦?

  當晚,仆役送來的晚膳,明顯比前幾餐多了一倍。

  蘇葭湄對著豐盛的晚餐,發了一會愣,然後抬頭對兩個侍女道:“分成兩份,給那邊送一份過去。”

  唐虞嘟著嘴道:“夫人何必對她那麽好,咱們吃完了,把剩的給她不就行了?”

  蘇葭湄淡淡地笑了,那張黃麻紙在她的懷裏揣著,仿佛烙鐵般燙著心口。

  小湄愛妻,煩卿善待小歌。親卿愛卿,何以親卿,以兩指輕撫你的唇……

  “來,幫我分成兩份。”蘇葭湄開始動手將晚膳分成兩份,每一樣菜撥一半到另一盤,柳書盈也來幫忙,唐虞袖手旁觀了一晌,最後還是一邊嘴裏抱怨著一邊也參與了進來。

  當初唐虞懷了洪老二的孩子,歌琳罰她跪在寒風中,因此她一直都不待見歌琳。

  事畢後,蘇葭湄問:“你們誰送過去,我不想看見她。”

  唐虞一抱雙臂:“我也不想看見她。”

  柳書盈遲疑片刻,道:“我去吧。”

  “對,柳夫人去。”唐虞開始給蘇葭湄擺箸,布菜,盛湯。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柳夫人。”書盈佯裝生氣。

  唐虞低頭盛湯,笑道:“是,野利阿部稽夫人。”

  “什麽野利阿部稽?”書盈一邊把菜盤放進食盒,一邊笑,“野利部王族姓赫蘭,奴隸沒有姓氏。”

  “我可搞不清這些胡虜的姓,沒文字,沒姓氏,身上一股狐騷臭,眼窩深得看不見眼珠,像野人一樣毛發濃重……”唐虞腦子裏不知怎麽想到了沙列魯紅褐色的體毛,手腕莫名地一抖,湯勺裏的湯濺出了不少在碗外。

  “阿部稽才不是你說的那樣。”柳書盈留下一句,提著食盒走了出去。

  “哎哎,柳夫人,我忘了說‘阿部稽除外’、‘阿部稽除外’!”唐虞放下湯勺,在後麵喊著。

  柳書盈送完飯回來,唐虞拉著她問東問西:“你去的時候,那邊在做什麽?那位是什麽表情?”

  書盈並不多談,隻說:“主仆二人在說話,沒什麽表情。”

  “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一點感激之情都沒有?”唐虞大是不忿。

  書盈默然不答,坐下來,先看看蘇葭湄要不要伺候,然後給自己盛了飯。

  唐虞仍然嘮叨個不停,主仆三人吃完,柳書盈起身:“那邊估計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去把餐盤收回來。”

  柳書盈仍舊用剛才那個朱漆彩繪食盒,將歌琳那邊的食具提了回來。

  這邊唐虞也已經收拾完碗筷,正在抹桌子,忽然彎下腰,嘴裏發出痛苦的嘶嘶聲:“肚子好疼!吃壞肚子了?是不是剛才的蘑菇有問題?夫人你怎麽樣?”

  “我沒事啊,蘑菇我吃得比你還多。” 蘇葭湄略帶訝異地看著她。

  “不好意思,夫人,我去去就來。”唐虞捂著肚子衝了出去。

  才一會,她又一陣風似的衝了回來,氣喘籲籲,驚恐萬狀:“夫人,你猜我撞到誰了?”

  “誰?”蘇葭湄將漱口的茶水吐進銅盂裏,抬頭問道。

  “我又撞到沙列魯了!”唐虞滿麵恐懼,眼睛大睜,嚷嚷道,“幾乎和他撞了個滿懷!為何我每次鬧肚子都會撞上他?!”

  “……”蘇葭湄驚住,隨即淡定,“你怕他作甚,以前你是他的女人,現在你是我的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是怕他!”唐虞瑟瑟發抖,捂著肚子蹲了下去,整個人縮成一團。

  “柳夫人……”門外傳來帶著野利口音的男子聲。

  柳書盈起身走到門口,一名阿部稽的親兵行禮道:“柳夫人,阿部稽頭領讓我給你帶話,說軍營裏不便留宿女眷,讓你就在蘇夫人這裏住。”親兵說到這裏,往西廂看看,聲音降低,“今早汗王的父親把汗王教訓了一頓,不準公主住在汗王營中,所以阿部稽頭領就不敢接你過去了。”

  柳書盈點點頭,秋水明眸漾滿對阿部稽的思念與關懷,柔聲問道:“阿部稽好嗎?他們要出關迎敵嗎?”

  “汗王的父親一直堅守不出,但我聽汗王和阿部稽私底下議論,似乎汗王想要請戰。”

  “啊?那阿部稽一定也要上陣。”

  “那是自然。”

  “請你一定保護好阿部稽頭領。”柳書盈屈膝一禮,親兵連忙還禮,“夫人放心,這是我們分內之責,何況阿部稽頭領待我們情同手足。”

  蘇葭湄已經準備好了碎銀,遞給柳書盈,書盈接過,塞進親兵手裏,親兵推辭了一下才收下。

  他告辭後,走到院中,繞著忍冬花叢負手慢慢踱步,顯然是在等人,不時朝西廂房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