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為你殺人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837
  餓死孤城、同類相食!

  八個字如重錘敲擊在餓了多日的將士們心上。

  蘇峻猶豫了。

  “不能開城門啊!不能開城門!”謀士見蘇峻遲疑不決,也不請命,自己跑下城樓,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喊。

  然而,來不及了。

  黃銅大門發出沉悶而鈍重的隆隆聲,城門開了,接著是絞索運轉的吱嘎聲,吊橋訇然落在護城河對岸。

  密集的馬蹄聲越過木板,如疾風暴雨般蜂擁而入。

  接著,傳來一陣奇異的慘叫廝殺聲。

  “三將軍快跑!葛衝叛變了!”

  那個衝下去阻止開門,卻晚了一步的謀士,眼看葛衝的軍隊一衝而入揮舞刀劍開始大肆殺戮,隻來得及喊出這麽一句,便被迎麵掃來的刀光斬斷了頭顱,飛上半空的頭顱,嘴唇猶在開合著。

  “葛衝叛變了!”

  “三將軍快跑!”

  “敵軍攻進來了!”

  “城破了!城破了!”

  更多的人開始喊起來。

  蘇峻隱約聽見這些喊聲,一時還反應不過來,隻覺腦海裏紛亂如麻。

  “快跑吧,三將軍!”謀士們一麵勸,一麵都四散逃開了。

  蘇峻迷迷糊糊間被一名侍衛背起來,在其餘侍衛的保護下跑下了城樓。

  蘇峻腿瘸,不擅騎馬,侍衛便抱著他騎上一匹駿馬,其餘侍衛紛紛躍馬跟上,撞開混亂的人流,向另一座還未陷落的城門跑去。

  一路上都是洶湧的人潮、鼎沸的聲浪,混亂的人群形成了巨大的漩渦,無數人和馬匹擁擠著、踩踏著。慘叫聲、哭喊聲、馬匹嘶鳴聲,交織成震耳欲聾的聲浪,響徹雲霄。

  “南門破了!”

  “東南門破了!”

  “北門破了!”

  一路聽著這些消息,蘇峻腦海裏像有什麽在旋轉,有個念頭越來越清晰地爆開——是她!她是內奸!

  “停!停下!我要殺了她!”他大喊著,命令侍衛調轉馬頭,“回行台府,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為首侍衛隻得調轉馬頭,其餘侍衛縱馬跟上,很快就帶著蘇峻衝破人潮,往太守府邸後院而去。

  夕陽晚照中的行台府邸異常安靜,人都跑光了,地上散落著各種行李、物品、還倒著被擁擠踐踏致死的屍體。

  葛衝和敵軍都還未衝到這裏,蘇峻大舒一口氣,嘶聲喊著:“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侍衛們勒馬停下,將蘇峻抱下來,衝進了後院。

  院中灑滿淡金色的斜暉,柳絮如細雪般漫天紛飛,映著夕陽,仿佛細碎耀眼的金光在飛舞。

  蘇葭湄靜靜坐於院中石桌旁,一襲泛銀光的粉衫,水紅色長裙,一條淺金色披帛垂落於地,在夕陽裏泛著淡淡的金銀光澤。

  她畫了精致的妝,眉橫春山,頰染曉霞,眉間一枚金黃色百合花鈿,綻放一點妖嬈魅惑。

  不過,蘇峻最先注意到的並不是花明雪豔的蘇葭湄,而是站在蘇葭湄身旁,如一柄利劍般尖銳冷峭、周身都散發著殺氣的霍荻。

  霍荻黑色勁裝,手按長劍,頭頸低垂,隻一縷額發從鬢邊散落飄拂於晚風中,莫名的,就連這一綹發絲都散發著駭人的殺氣。

  蘇峻腿在打顫,不過,他的貼身侍衛都是精挑細選的勇士,共有十二人,而霍荻隻有一個人。

  就算霍荻武功絕頂,蘇峻也不信他能以一敵十二。

  急迫間他竟忘了,他的十二名勇士已經多日沒吃飽肚子了。

  一聲令下,十二個前胸貼後背、有氣無力的侍衛,從各個方向撲了上去。

  霍荻冷冷一笑,拔出劍來,令人眼花繚亂的淩厲劍招,一招接一招,在夕陽下幻化出一道道金色流光,身形如同鬼魅滿場遊走,所過之處,血光飛濺,慘叫連連。

  漫天飛舞的柳絮被鮮血染紅,變成了紛飛的殷紅血雨。

  血雨落定,霍荻負劍而立,院中草地上橫七豎八倒著十二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蘇峻見勢不對,在霍荻剛殺掉兩個的時候,就掉頭往外逃跑,一瘸一拐地,剛出院子,還沒衝出太守府,身後突然一道大力,將他後領一抓,整個人被淩空提起,帶回了後院,扔在蘇葭湄腳下。

  蘇峻抱住蘇葭湄的小腿,哀求哭喊:“湄兒,求你別殺我!三叔對你那麽好,三叔是真的喜歡你啊!從你十二歲我就喜歡你,從此心裏再無別的女人!”

  從十二歲?!

  蘇葭湄一聞此言,頓時恨怒交迸,咬牙切齒對霍荻說:“割斷他的氣管!”

  霍荻領命,長劍往蘇峻脖頸裏準確地一引,蘇峻的氣管被割斷,他發出嘶啞的聲音,震動的聲帶讓鮮血形成血泡,咕嘟咕嘟地冒出來。

  蘇峻原本俊秀的臉,因劇痛而抽縮著,恐懼而又絕望的瞳孔裏,映著蘇葭湄妖豔絕倫的笑臉。

  蘇葭湄俯下身,在蘇峻耳畔,用交織著仇恨、惡毒、妖嬈的聲音,一字字道:“死瘸子,我才十二歲你就敢欺負我!誰敢欺負我,我要他(她)加倍償還!”

  蘇峻瞳孔慢慢放大,捂著喉嚨在地上抽搐著,鮮血不斷從指縫間滲出。

  這時,院外人馬喧闐,勁疾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蘇葭湄抬起頭對霍荻道:“把他的頭割下來。”

  霍荻明白小姐的意思,一隻手抓住蘇峻頭上發髻,另一隻手提劍,切割下蘇峻的腦袋。

  蘇葭湄慢慢站起身,轉過頭。

  夕陽在他身後沉下,迸射出金光萬道,映在太守府邸的朱牆碧瓦、鴟吻飛簷上,粼粼閃耀。

  他從一圈圈金色光環中走來,滿身浴血,頭發上凝結著幹涸的血塊,臉上濺滿鮮血,戰袍被血染得殷紅,手中的彎刀猶在滴血,一滴滴順著他走過的路蜿蜒。

  是她的幻覺嗎?

  這不正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嗎?

  “小湄!”

  這聲呼喚,幾乎穿透了她的身軀,帶起靈魂深處一陣陣洶湧的愛潮,熾熱地翻湧在胸口。

  啊,這不是幻覺。

  夫君,你終於來了……

  多日來的委屈、恐懼、刻骨思念,都在此刻噴薄而出,山呼海嘯般衝擊著她。

  她眼前一黑,軟軟倒下。

  奕六韓足尖一點,如大鵬展翅般掠過去將蘇葭湄抱入懷中,同時對一旁的霍荻責備道:“你看你把小湄都嚇暈過去了,你這人真奇怪,咋非要當著小湄的麵割她叔的頭?”

  霍荻哭笑不得,擰著頸間猶在往下滴血的蘇峻首級,心想:我家小姐才不是被嚇暈的呢,小姐剛冷狠絕,哪裏會被嚇暈。小姐是病了多日,終於支撐不住了。

  “姑爺,你跟我說要活捉,哪知這蘇峻抗命,言語間辱及天柱,我一怒之下斬了他。”

  霍荻是蘇氏家臣,叫蘇葭湄小姐,自然稱奕六韓姑爺。

  奕六韓曾交待霍荻活捉蘇峻。蘇峻淩遲了幾十個野利俘虜,奕六韓想讓手下野利兵,也把蘇峻活活剝皮割肉,以報仇雪恨。

  但霍荻怕蘇峻覬覦小姐的事傳出去,有損小姐名譽,當然不能留活口。

  還有蘇峻的心腹謀士,也知道蘇峻對蘇葭湄心存不軌。

  霍荻準備將那批人也殺個幹淨,見姑爺將小姐抱進了室內,他身形展動,如一隻矯健的黑鷹掠過夕陽,追殺蘇峻的心腹謀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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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庸城西北門外,有人在霍荻之前下手了。

  斜陽遠樹,亂山重疊。一行人衣衫不整,神色慌亂,在亂石草徑間,慌不擇路地打馬而行。這群狼狽逃竄的人馬,正是蘇峻手下的謀士們、僚屬們。

  驀地,林間起了一陣怪異的疾風,大片烏鴉忽地振翅飛起,在斜暉落照中盤旋,灑落一串串淒厲的鳴叫。

  一行人的馬匹紛紛驚起,嘶鳴刨蹄。

  好不容易製住坐騎,這幫人一抬頭,隻見林中空地不知何時多了黑壓壓的人馬,為首兩騎,頭頂均是三寸短發,高鼻深目,五官深邃。

  其中一人,身材高瘦,皮膚白皙,英武俊美,神色冷峻。

  另一人與他並馬而立,比他矮一截,少了英武之氣,清秀的相貌間透著莫名的邪氣和狡黠。

  是野利人!葉三郎手下的野利士兵!

  蘇峻的謀士們、下屬們趕緊下馬,跪地伏首,不住叩頭,大聲求饒:“我等雖在蘇峻麾下,卻不曾出謀劃策,隻為保住家小,一時失足,陷身不義。也曾屢勸蘇峻歸順,無奈文人墨客,人微言輕。但求將軍念在我等尚有妻孥高堂,饒恕我等性命,願為葉將軍效勞,以功折罪!”

  “能聽懂多少?”勒內笑問阿部稽,他之所以耐心聽完,是想試試自己的漢語聽力。

  阿部稽勒馬而立,冷冷道:“管他們說什麽,反正汗王……”

  一席話沒說完,勒內做了個手勢,一陣密集的弓弦聲響,箭矢如雨,撲向林中空地上跪著的人群,那群人便如狂風吹倒的麥稈,在慘叫聲中一排排倒地。受驚的坐騎紛紛往樹林深處亂奔而去。

  “勒內,你……”阿部稽震驚地轉首望向最好的兄弟,“汗王說了要活捉!”

  勒內不理,又再揮手,第二輪箭矢從林間激射而出,發出惡靈般的嘯叫,噗噗地射入還未倒下的人中。

  這陣箭雨射完,林中空地上已經倒下了一片,再無一個立著的人。

  勒內對阿部稽道:“肯定是這幫人給蘇峻出主意,讓蘇峻淩遲我們的人!不殺他們不足以解恨!”

  大戰前奕六韓收到王赫的命令,蘇峻的首級可以取,但蘇峻的屬下僚佐要留活口,因此奕六韓故意留下西北門讓一批人逃跑。

  布置戰略時,勒內主動請纓,願意在西北門外埋伏,堵截出逃的敵人。阿部稽怕勒內出什麽意外,表示想跟勒內一同行動。

  是以,奕六韓將西北門外活捉敵人的任務,交給了阿部稽和勒內。

  沒想到,勒內竟敢罔顧軍令,擅開殺戒。兩輪攢射之後,又對手下人說:“去看看還有沒有活的,若有,格殺勿論。”

  幾聲慘叫,幾聲呻吟,勒內手下將地上苟延殘喘的幸存者,也都殺光了。

  阿部稽眉宇沉沉地望著,眼裏浮動著為難之色,他一向治軍嚴酷,也嚴於律己,如此擅違軍令的事,實在有悖他的為人準則。

  將阿部稽的神色看在眼裏,勒內輕輕鬆鬆拍拍阿部稽,一笑:“別擔心,我自去向汗王領罪,與你無關。”

  阿部稽俊臉一沉:“我不是擔心這個,我能讓你一人頂罪嗎?我沒阻止你,已經是共犯。”

  勒內笑而不語,他那麽了解阿部稽,當然知道阿部稽不是擔心受連累。兄弟的事,阿部稽從來隻有主動攬下,沒有袖手的。勒內那麽說一句,不過是讓阿部稽的手下能夠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