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掉的子民，跟小湄有何關係？小湄隻是隱瞞了身世，她哪裏知道叔叔會來救她？沒人知道小湄是蘇崴的女兒，蘇峻又怎麽知道大哥的女兒在玉井山？”

  驟然間，懷裏劇烈掙紮的人兒安靜了，綠色的美目定定瞧著他，深重的失望和悲傷從眼底像潮汐般，慢慢地漲起來，漲滿了她的雙目，令他不忍再看：“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休掉她，對嗎？”

  “休不休掉她，以後再說。我們且等等，看她能不能保住被俘的野利人。小歌，現在最重要的，是帶你們去投軍，然後去打蘇峻，為玉井山死去的子民報仇，救出那些被俘的子民，難道不是麽？”

  就這樣安撫著她，抱著她被巨大悲痛衝擊得不住顫抖的身軀，奕六韓隻覺愧疚與疼惜溢滿了胸膛。

  都怪他把他們扔在玉井山，都怪他離開了，如果他在，情況會好得多。至少，他對北梁內情比他們懂，遇上夜襲，他起碼能迅速作出判斷。

  輕拍她的後背又安撫了一會，他才牽著她的手，走向四百多殘部。

  看見沙列魯，他張開雙臂，正欲上前擁抱沙列魯，沙列魯卻退後兩步，以手撫胸：“阿部稽扔下我姐姐不管，去救柳書盈，致使我姐姐不幸殞命。之後公主任命阿部稽指揮所有殘餘兵馬，這期間阿部稽利用公主付與的權力，將柳書盈納為已有。

  我姐姐曾是公主手下得力女官，可是她屍骨未寒，阿部稽就與柳書盈公然雙宿雙飛。我心有怨氣，無處伸冤，還請汗王還我姐姐一個公道！”

  說到最後已是語聲沙啞，帶著哭腔。

  奕六韓沒想到剛解決歌琳，這裏沙列魯又生事，他很是頭痛，回首看了阿部稽一眼，阿部稽冷掃沙列魯，表情十分桀驁。

  奕六韓無法，以目光尋找親兵隊長額托，“看來除了阿部稽的人馬，我的人馬也還完好，額托，我還剩多少人？”

  “汗王，我們還有一百六十人。”額托右手按胸，有力地恭聲答道。

  “好！”奕六韓轉頭看著沙列魯，“我這支人馬給你了，我看括廓爾的殘部也在，以後也由你指揮。加上你自己的殘部，如今你的人馬比阿部稽多，而且我這支兵馬的戰鬥力是不輸給阿部稽那支兵馬的。如此補償你，你還有什麽異議？”

  這一來，沙列魯反而有些誠惶誠恐：“汗王的嫡係兵馬，我不敢要，也指揮不了。”

  奕六韓仰頭大笑：“如今我是葉家的人了，我自有我葉家的兵馬，你就拿去吧！”

  奕六韓指著身後人馬，改用漢語：“這些都是葉府的家兵，我姐姐給我了。這位是葉靖，我的同族……是叔叔吧？”

  葉靖連忙笑著打躬：“不敢，不敢，三少爺可不要折殺靖兒了！”（葉靖雖是奕六韓叔輩，但年齡比奕六韓小）

  奕六韓對眾人解釋，他手持王赫頒發的調兵文書和符信，這一路過來都是住在官家驛站。

  梁國官府在境內各處都設有驛站，是專門為官府驛使提供食宿的官家傳舍。

  適才，他剛帶著人馬歇息在一處官家驛站，突然有幾個村民跑來報告，說是有一群“髡虜”襲擊他們村子。

  驛站的亭長不敢怠慢，趕緊修了公文報告此事，派郵卒將公文連夜送到鄰近的縣府去。

  奕六韓聽那幾個村民的描述，與張秀才對視一眼，都覺蹊蹺，於是帶了兵馬過來看個究竟。

  蘇峻夜襲玉井山的事，還沒傳到奕六韓所經的驛站，故而他根本想不到一過來竟會遇到他們。

  奕六韓連忙派張秀才去剛才他所住的驛站，對亭長解釋事情來龍去脈。

  張秀才想了想，阿部稽搶劫村落的事，可以這樣描補：就當是奕六韓為戰事臨時征用了村落，明日奕六韓等人走了，村民們再回來。

  亭長唯唯應了，趕緊又重新修了一份公文將這情況寫上，命郵卒送到縣府去。

  當晚，奕六韓等人就在這座村落留宿。

  為了安撫沙列魯，奕六韓讓柳書盈跟著歌琳住，不要再跟著阿部稽。

  “阿部稽和我睡！”奕六韓摟了阿部稽的肩，喜逐顏開，“我跟阿部稽一起沐過浴，一起出過恭，就是沒一起就過寢！”

  那興奮之色簡直像是初嚐雲雨般，奕六韓和阿部稽的親兵們都齊聲大笑。

  奕六韓又將這話翻譯成漢語對葉靖說。

  葉靖故作撒嬌狀：“汗王好無情，見了舊愛，我這新歡就被扔下了！”

  他聽見張秀才叫奕六韓汗王，於是鄭重時稱他三少爺，玩笑時便稱汗王。

  奕六韓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滾開，你小子從不洗澡，臭死了！”

  葉家的家兵們也都哈哈大笑起來。

  住宿和值夜都安排完畢，黑暗中，同榻而臥、抵足而眠的哥倆，卻毫無睡意，徹夜長談。

  阿部稽將他帶領殘部這一路的經曆，一一向奕六韓稟報。

  奕六韓對阿部稽的應變能力非常滿意，讚道：“你居然能想到先禮後兵，我還怕以你的性格，會直接和官兵幹仗。雖然你們殺出來的這些兵馬，都是玉井山的精銳，幹掉那些官兵沒問題。但是那樣的話，我們投軍的難度就大了。還有，你沒有殺村民，而是嚇跑他們，這也做得很對，如果屠殺百姓，將來再想內附於梁國就難了……”

  阿部稽卻道：“這都是書盈的功勞，是她去跟官兵解釋的，也是她讓我跑馬揚塵，嚇跑村民。”

  奕六韓聽他對柳書盈讚不絕口，有點不耐煩地道：“我知道你喜歡柳書盈，但是琪雅屍骨未寒，你也要照顧一下沙列魯的情緒。我說過會給你留著柳書盈，不會讓任何人碰她。你暫時就不要和書盈在一起了，來日方長，啊？”

  床榻另一頭，傳來阿部稽沉悶的聲音：“是，汗王。”

  奕六韓知道他心頭不爽快，也不去管他。

  奕六韓其實還有個想法，想讓阿部稽娶大姐嘉妍，大姐對他們這群野利人有大恩，而且以大姐的能力和地位，如果能和她聯姻，對他們將來在葉家和北梁立足，都絕對是獲利匪淺的。

  再者，大姐的擇偶條件，簡直就像是為阿部稽量身定製的嘛。

  不過，這隻是奕六韓一廂情願的設想，暫時還不能跟阿部稽提起。

  接著，便說起了去見王赫將軍的事，奕六韓將他從王赫處聽來的一些戰況，跟阿部稽細細道來。

  此番蘇峻叛亂，兵分兩路。蘇崴麾下曾經橫掃朔漠的那支玄甲兵，由婁胡王子高奇率領，揮師南下，兵臨瀛關。

  而西路則是由蘇峻和葛衝率領，從覃州北部和陵州繞路進攻京師。

  也是這支人馬，在經過涇水縣的時候，順道攻打了玉井山。

  阿部稽聽到這裏，插了一句：“進攻玉井山的都是步兵，蘇峻和葛衝這支人馬，騎兵並不多吧？蘇崴麾下最厲害的騎兵，應該就是玄甲兵。”

  奕六韓笑道：“你也發現了吧，蘇峻犯了一個致命的決策錯誤。他讓最厲害的騎兵去攻打瀛關，我聽說瀛關一帶地勢險要，峭壁林立，最不利於騎兵馳騁。玄甲兵的優勢根本發揮不出來。反而是西線，相對來說，平野較多。真不知道蘇峻怎麽想的……”

  兄弟倆就目前形勢夤夜長談，直到最後，阿部稽才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啊，汗王，差點忘了一件事……”阿部稽微微撐起身，從懷裏摸出一個布包扔過去，“蘇夫人讓我交給你一包東西，還讓我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就完了？小賤人竟敢騙我！”床榻另一頭，奕六韓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準確地接住布包，身子微側地打開來，“看她能不能幫我保住俘虜，不然我非……”

  突然，他的聲音頓住，靜了片刻，隻聽他顫抖的聲音，在黑夜裏幽幽地響起：

  “阿部稽，給我拿盞油燈來……”

  （下一章小奕奕要投軍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