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誰敢動她!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528
  蒼茫的大地泛出了星星點點的綠意,綿延不絕的山脈從眼角掠過,春日的大道上塵土飛揚,世間萬物都沐浴在柔和的春光裏,大片的新綠正在遍野蔓延。

  春回大地,綠滿山川,晴光萬裏。身後的男子忽然唱起了陌生的歌曲,曲調雄渾蒼涼,粗獷遼闊,像一隻展翅的雄鷹飛上廣袤的天穹。

  柳書盈是第一次聽到阿部稽唱歌,他的聲音一向低沉,性格又很沉默,蓄發穿漢服之後,她幾乎忘了他是來自草原的豪邁胡人。

  馬速漸緩,略感疲乏的她,往後倚在他懷裏,任由他摟著,聽著他的歌聲,悠悠緩轡而行。

  她真希望這條路永遠也沒有盡頭。

  他們走的是往東南去的官道,昨晚夜襲時,阿部稽交待手下的人馬往這條路走。當初奕六韓去高臨也是走的這條路。

  一望無際的碧藍天空,萬裏無雲,陽光像萬縷金絲灑下,在柳書盈微閉的雙目中,星星點點地閃耀,馬蹄答答,她仿佛在金色的光芒裏,徐徐地飄起來。

  耳畔忽然傳來大雁鳴叫,聲聲清越悠遠。

  身後男子的歌聲忽止,他在耳畔對她說:“書盈,我為你……射雁……”

  他的漢語一直都還不是很熟,然而,正是他這種略帶口音的、緩慢低沉的語聲,有一種說不出的性感,讓她異常心動。

  她醺醺如醉,並未睜眼,卻感覺到身後男子的懷抱撤離,聽到他拈弓搭箭。

  天際哀鳴聲起,似乎是兩聲鳴叫。

  柳書盈睜眼,看見有物飛速墜下。

  阿部稽拍馬追上去,勒馬急停,抱著書盈坐穩,才跳下馬,拾起雙飛雁,走到柳書盈馬前,以虔誠的姿態雙手捧起兩隻大雁,微微躬身,舉過頭頂,一字字慢慢道:“書盈,我聽說你們漢族……迎娶心愛的女子,用的聘禮,是大雁……嫁給我,好嗎?”

  柳書盈捂著嘴,兩行滾燙的熱淚奔湧而出,流到手背上。她坐在馬上,俯望著高捧雙雁、鄭重求婚的男子,一時間隻覺幸福猶如巨大的光芒,照耀得她幾乎暈眩。

  她顫抖著雙手,緩緩接過一雙大雁,發現兩隻大雁都是一箭貫睛,不由驚佩地看他一眼。

  他眼裏滿是柔情,亦有驕傲與豪氣。

  一刹那,令柳書盈想起鐵骨柔情這個詞。

  世上怎麽有這樣好的男人呢,柳書盈心裏想,為他,她真的是粉身碎骨、身墜地獄都不懼。

  她流淚凝視他,唇際含笑:“我早就是你的人了,嫁與不嫁,我都是你的,永遠……”

  “我知道。”他躍上馬背,將她擁入懷抱,扳過她的臉,“書盈,我知道,可我還是,想娶你。”

  他銜住她的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纏綿而又火熱的吻,在春日陽光下肆意地怒放。

  不知過了多久,才戀戀不舍地結束這一吻,慢慢地相擁策馬,逶迤前行。

  遠遠的望見一帶低緩的山坡,坡腳下有片樹林,林間有人影晃動,馬匹嘶鳴。

  “是他們!”阿部稽目力極好,一眼看出了親兵們的服色,“是我的人!”

  他一邊打馬加速,一邊在柳書盈耳畔道:“見了琪雅,我說要你,納妾,但你知道,我心中,是娶你。”

  這漢語說得亂七八糟、語病連連,柳書盈卻完全聽懂了,她輕柔的語聲帶著無與倫比的深愛:“你放心,琪雅若生氣,我就給她跪下,她打我都無妨。”

  “我不會,讓她打你……”

  再無更多言語,隻相擁著策馬奔向那片樹林。

  他的心意,她全都懂得。他這次是再也不放開她了,他是要準備跟琪雅攤牌了。

  琪雅是汗王賜婚的妻子,他自然不可能休妻或者貶妻為妾,他是準備跟琪雅說,要納柳書盈為妾。卻事先將雙飛雁作為聘禮,希望柳書盈明白他的心思,名為納妾,其實他心中想娶為妻子的,唯有她柳書盈。

  這麽複雜的一番心理,要他用生疏的漢語表達出來,還真是難為他。幸而她與他一向心有靈犀,他不用說,她就全然懂得。

  相擁在馬上,馬背起伏,馬蹄得得,身體相貼,她常有錯覺,仿佛靈魂一縷,悠悠與身後的另一縷靈魂,交纏一處,根本分不清彼此。

  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令樹林間的眾人都回過頭來。

  阿部稽和柳書盈同時一震。

  他們的神色,為何那般詭異?

  阿部稽還未入林就看見兩群人圍著地上躺著的幾具人體。

  勒馬停下,盡管阿部稽心已往下沉,他還是先將柳書盈抱下馬,緊緊牽著柳書盈的小手,慢慢走過去。

  驀然間,跪在地上的人影躍起,一道金光撕裂空氣,帶著尖利的嘯聲,如疾風閃電般迎麵掠來。

  這道鞭影明顯是朝著阿部稽和柳書盈緊緊相牽的雙手,阿部稽身形縱起,將柳書盈護在了身後,硬生生為她擋了這一鞭。

  以他的身手,躍起的同時本可以抓住鞭子,然而,他看清楚來人碧綠的眼睛,已經淩空翻起的手腕,陡然凝滯於半空。

  這一鞭勢大力猛,瞬間在阿部稽臉上、脖頸裂開赤紅鞭痕,一鞭剛落,一鞭又至,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哭罵:“沒良心的畜生!為了個賤貨,妻子也不要了,手下的兵也不管了!你算什麽男人!我們野利人沒有你這樣的!沒有你這樣的!”

  一鞭又一鞭,帶著尖銳的呼嘯劃破空氣,如同暴風驟雨般落在阿部稽臉上、脖頸上、胸前。

  阿部稽站著一動不動,也不躲,也不擋,任一道道烈火般的鞭笞落在身上,衣袍碎裂,血痕累累。

  柳書盈再也看不下去,撲進了歌琳揮起的重重鞭影裏,哭喊:“公主別打了,是我,都是我的錯!”

  歌琳的鞭子如遊龍翻身,瞬間甩向柳書盈,唰地擊裂空氣帶風而至:“我正要打你個賤貨!你還我琪雅,還我的琪雅!”

  阿部稽凝然不動的身影,驟然掠起,閃電般出手,準確地一把抓住歌琳的鞭子,冷聲喝道:“打我可以,不準打她!”

  他抓住鞭子,森冷的眸光,一瞬不瞬盯牢歌琳。

  歌琳抓著鞭子另一頭,與阿部稽隔空對視。

  阿部稽灰色的冷眸,刹那間讓歌琳一陣恍惚,隻覺心痛如裂,胸中有萬千情緒漫湧。

  淚水,覆滿歌琳美豔絕倫的臉,她一咬牙,放開了手,鞭子軟軟垂下,她掩麵奔回,撲倒在琪雅屍身上,大放悲聲。

  阿部稽的親兵們走過來,跪下一片,佩刀磕在靴幫上發出一連串鏘鏘脆響:“頭領,我等罪該萬死,未能保護好琪雅夫人,隊長他……他已自殺贖罪!”

  琪雅屍身旁躺著的,正是阿部稽的親兵隊長榮格的屍身,脖頸上拉開一道大刀口,殷紅的鮮血猶自未凝。

  阿部稽心中大痛,比看見琪雅的屍身更痛,踉蹌著走過去,猛地跪下。

  柳書盈怔怔站著,淚流滿麵,腦子一片茫然。

  這時,遠遠的有馬蹄聲,起落如急雨,又是一隊人馬接近了。

  “是沙列魯頭領!是沙列魯頭領的人馬!”站在樹林邊的守衛驚喜大喊。

  沙列魯是從一邊山坡衝殺出去的,他也知道要往東南官道走,才能遇到汗王。從日期來算,汗王這時也快回來了。

  沙列魯很快進林了,他還未下馬,就看見了地上布滿血窟窿、慘不忍睹的屍體——他的姐姐琪雅,從小如姊如母,照顧他、疼愛他的琪雅。

  他仰天發出一聲野獸失子般的悲嚎,撲在姐姐屍身上,痛哭失聲。

  歌琳見狀,更是哭得肝腸寸斷。

  哭了許久,沙列魯抬首尋找,一眼看見跪在旁邊另一具屍體旁的阿部稽,哽咽著怒聲問:“阿部稽,你怎麽保護妻子的?你武功比汗王都不遜色,怎會護不住妻子?!”

  “他還知道保護妻子?他隻知道去救那個騷貨!”歌琳悲聲道,“他扔下琪雅不管,扔下手下的人馬不管,隻管去救騷貨去了!”

  沙列魯悲憤欲絕,“鏘——”地拔刀出鞘,一道凜冽寒光,直向阿部稽斜掠而去。

  阿部稽一動不動,跪在親兵隊長的屍體旁。

  柳書盈尖叫著衝過去,衝到半途就被縱橫交錯的刀氣阻擋,阿部稽的親兵拔出刀來,“鐺”的一聲,雷火飛濺,擋住了沙列魯的刀。

  沙列魯的親兵見阿部稽的親兵跟自家頭領刀兵相見,也紛紛拔刀,一陣金鐵鏗鏘,兩撥人利刃出鞘、虎視眈眈,眼看就要有一場火拚。

  “都給我住手!”歌琳暴喝一聲,猛地起身,高挑的身形,飛揚的披風,怒瞪的絕美綠眸,散發著攝魂奪魄的駭人氣勢。

  額托淩空躍來,站在歌琳身旁,按刀虎視四方,護住自家女主人。奕六韓直轄的那支人馬也慢慢靠近,簇擁在歌琳周圍。

  “沙列魯——”歌琳凜冽綠眸轉向他,帶著不容違抗的威嚴,“你自己看看阿部稽的臉被我打成什麽樣了,我已經替琪雅狠狠揍他了,此事就算揭過了。”

  沙列魯已經看見了阿部稽鞭痕累累、血肉模糊的臉和脖頸以及胸膛,但這算什麽,這和躺在地上,滿身慘不忍睹的血窟窿的姐姐而比,算什麽!

  “可我看見那個女人安然無恙!”沙列魯咬牙切齒地將目光射向柳書盈,手狠狠戟指著她,“她害慘了我姐姐,憑什麽我姐姐死得這麽慘,她卻還可以那般優雅自如?!”

  柳書盈已經大致能聽懂野利語,她緩緩走到琪雅屍身旁,跪下去,以漢人最重的稽首之禮,深深地磕下頭去,額頭觸到地上,久久停住,身形匍匐,一動不動。

  “磕個頭我就會放過你嗎!”沙列魯瘋狂怒吼,眼底充血,麵孔被極度的悲怒扭曲,對歌琳道,“我要這個賤貨為我姐償命!”

  “誰敢動她!”一字字如堅冰砸下,阿部稽緩緩站起身,滿是血紅鞭痕的臉,透出猙獰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