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玉井山?夜襲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349
  “書盈……”阿部稽的漢語亦有進步,不過他喊書盈的這個音調,依然帶著他所特有的韻味,低沉,沙啞,聽上去像“許應”。

  他這獨有的呼喚,她每次一聽就渾身酥軟,一直震顫到內心最深處去。

  “衣服……還合身嗎?”她仰頭看他,終於,她放開膽來,盡情地、貪婪地看他。

  她心愛的男人,是這般英俊,穿著她親手做的長袍,長身玉立,秀偉挺拔,英氣逼人。

  “嗯,很好,很好。”他用力點頭,一時不知如何表達心中感動,加之漢語運用尚不十分圓熟,隻能連說幾個很好。

  “這是夫人為汗王做長袍時,我也一起給你做的。有點厚,隻怕快穿不住了。”書盈凝視著他,水眸裏柔情繚繞,“我再給你做一件春衫,過些日子暖和了,就可以穿春衫了。你喜歡什麽顏色的長衫?”

  “你做的,我都喜歡。”阿部稽說,冰棱般的灰眸早已融化成兩灣春水,情意蕩漾。

  說著他捧起她的手,放至唇邊深吻,低沉道:“謝謝你,書盈。”

  她的手順著他的唇,慢慢地撫上他的臉,他的眉,他的鼻,他清冷瘦削的臉頰,仿佛冰雪雕刻而成,尤其俊美絕倫,最後她的手停留在他耳畔,撫弄著他的耳環:“漢族男人不戴耳環,夫人取了汗王的耳環,用繩子係了掛在脖頸裏。你也把耳環給我,我掛在脖頸裏,好嗎?”

  “好!”阿部稽二話不說,立刻取下兩枚銀耳環,放在書盈手裏,“你送我的耳環,沒帶……身上……但我,我一直……珍視著……”

  阿部稽漢語說得遠不如勒內,把珍藏說成了“珍視”。

  柳書盈將阿部稽的耳環珍而重之地揣進懷裏,抬首對阿部稽溫婉一笑:“沒關係,我知道,你隨身帶著不方便。我在你衣服內側縫了個小口袋,肉眼看不見,你看,這裏……”

  柳書盈曾見蘇葭湄在奕六韓的長袍內側繡‘湄’字,她本來也想繡個‘盈’字,但轉念一想,琪雅學習漢語很認真,認識不少漢字,遂作罷。轉而請教夫人,如何在內側縫一個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小口袋,讓阿部稽可以將她的耳墜放裏麵。

  柳書盈為阿部稽翻開衣襟:“還是夫人手把手教我縫的……”

  阿部稽低頭一看,口袋小得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不禁笑起來。

  “你等等……”柳書盈轉身進了小間,看見勒內早已換好衣服、百無聊賴地坐在床沿不敢出去,不好意思道,“勒內頭領,對不起了!”

  勒內擺擺手:“沒事,沒事!你和阿部稽難得在一起,你們多聊一會,我在這裏練內功心法,不用管我。”

  柳書盈看他那樣子也不像在練功,當下也不多說,抿著笑意,從彩繪矮櫃裏取了首飾盒,拿出一物,又走了出去。

  “這是那對耳墜的另一隻。”柳書盈手裏拈著海棠葉金耳墜,盈盈笑著,翻開阿部稽的衣襟內側,將耳墜放了進去,再仰臉看他,無限深情,“你看,剛好能放進去,這就不會被你妻子看見了。啊,不過,換衣服時要記得拿出來,不然她給你洗衣服時……”

  阿部稽說:“她很忙,我自己洗衣服。”

  琪雅是歌琳最倚重的女官,歌琳替奕六韓管理玉井山的後勤,全靠琪雅協助。

  柳書盈聞言,心中深情地呼喊:阿部稽,吾愛!如果我能在你身邊,哪怕再忙,我也不讓你自己洗衣服,你知道嗎!

  心裏這樣想著,卻不曾說出來,隻默默凝視阿部稽,萬分不舍,然而想到勒內百無聊賴坐在小間,隻得道:“夫人和勒內頭領都還在等著,我們……”

  餘下的話被阿部稽強勁的吻堵在了唇間,春光從窗戶泄入,光影逆流,花香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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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駐地,琪雅還沒回來,阿部稽將早上的冷粥熱了,隨意吃了一頓中飯,下午又召集自己的人馬練兵。晚上琪雅回來了,給阿部稽做了一頓簡單的晚餐,兩人坐在簡陋的木案邊吃飯。

  琪雅注意到阿部稽穿的是漢服,驚訝地問他是從哪弄到的。

  阿部稽拿起一張餅,頭也不抬地答:“夫人給我做的。”

  琪雅冷笑:“她就會收買人心,我們公主從不搞這些手段。”

  阿部稽未置可否,大口地將餅塞進嘴裏。

  琪雅邊吃邊說起歌琳最近常常去括廓爾的駐地,像一名普通士兵一樣,跟在括廓爾的人馬裏訓練。

  “看來公主依然有誌複興,一有時間就練武習兵。”琪雅說道。

  阿部稽沉默地吃著、聽著,未發一語。

  吃完飯,琪雅收拾碗筷,抹了食案,點起油燈。

  她聽見阿部稽又出門練武功去了,但她知道他不久就會回來,自從兩人情好以來,他不再像初婚時那樣每晚練刀至三更才返、刻意地冷落她。

  她在油燈下靜靜地等他,一顆心潮濕地顫動。最近一陣,她發現自己有點陷入情玉,初嚐雲雨,且又是跟自己愛了十多年的男子,她簡直有點玉求不滿,恨不能每時每刻與心愛的他緊緊相擁。

  她燒好了水,將身子擦幹淨,抹了一點香油花露,他推門進來了。

  油燈的光影昏暗,然而情事的火焰熾烈。

  雲雨之後,她在他臂彎裏甜美地睡過去。

  半夜,淒厲高亢的號角聲將她驚醒,琪雅睜開眼,窗外耀眼的火光照得她幾乎盲目。

  嗚嗚嗚的號角聲連綿響起,夾雜著士兵的奔跑呼號,箭矢破空的尖利呼嘯,還有各種轟響喧嘩交織成震耳欲聾的嘈雜。

  冰冷的恐懼凍結了琪雅的血液,她身體顫抖得幾乎起不了床,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起來,衝出屋子時,她看見火光照耀下,無數人在奔跑,山下射來的亂箭在空氣中發出利嘯,像一陣陣暴雨打在篷屋外的寨柵上。

  她的丈夫阿部稽正揮舞著令旗,高聲吼叫著指揮士兵們,他的兵訓練有素,忙而不亂,很快形成幾個分隊,一時弓箭連發、箭矢如雨,圓木巨石轟隆隆滾下山去,發出震動山林的轟鳴,慘叫聲連連響起,一聲聲撕裂夜幕。

  “怎麽了?”琪雅大聲地問。

  “有人夜襲!”阿部稽的親兵回答她。

  高亢急促的號角聲此起彼伏,看來不僅僅是這裏,其他頭領的駐地也遭到了襲擊。

  山中處處都騰起了火光,漫山遍野殺聲震天,整個玉井山喧囂沸騰,琪雅跑到一處山石往下望,淡淡月光中,山坡下像是有黑色的潮水在往上湧,全是密密麻麻往上攀登的士兵,每個人都舉著小盾牌,月光下像黑色的蝙蝠重重疊疊地交錯著騰飛。

  阿部稽手下的弓箭手們瞄準那些密如蟻群的襲擊者,一簇簇箭矢發出惡靈般的嘯叫,鐸鐸鐸地打在密密麻麻的盾牌上,像下了一場急驟的冰雹。

  那些穿透盾牌縫隙的箭矢,帶起一片片飛濺的鮮血和慘叫。圓木滾石轟隆隆地滾下,大片的襲擊者倒下,倒下的士兵和盾牌在山坡上翻滾,帶下了更多的士兵,之後是連串的摔落和慘叫。

  然而,每次有一片倒下的士兵和盾牌,就有更多的士兵和盾牌補上。像大海漲潮一樣,雖然每次漲潮都會退下去一點,但下一次卻漲上來更多。翻湧而上的黑色潮水眼看就要越漲越高,漫過山坡了。

  阿部稽當機立斷作出了決策:對方人數太多,已方武器有限,守不住了,越往上退最後會被困在山頂遭受圍剿,必須利用居高臨下之勢,騎馬往下衝,衝殺出去才有生路。

  而其他駐地,他顧不上了。汗王走之前交待布防時也講過,如有襲擊,隻管本部人馬,不必互相牽製。

  阿部稽迅速調度人馬,槍矛等長兵器在前開路,刀盾兵居於側翼,親兵們保護琪雅居中,以弓箭掩護前軍和中軍衝殺,最後才是後軍從前軍中軍開出的血路中,衝殺出去。

  戰略交待完畢,阿部稽將琪雅抱上馬背。

  “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琪雅大叫著。

  阿部稽不理會,將她放在馬背上,用力一拍馬臀,馬匹前蹄騰空,琪雅不得不抓住韁繩,全力禦馬。

  馬匹長嘶一聲奔出,親兵們護衛在琪雅周圍,其餘士兵們也紛紛躍上馬匹,按照阿部稽吩咐的,前後左右各司其職,形成一隊淩厲有序的攻擊陣型,厲聲狂吼、哇哇亂叫著往下衝殺。

  這支隊伍像一陣颶風卷入湧上來的潮水中,卷起一陣陣驚濤駭浪般的慘叫和橫飛的血肉,一直向下席卷而去。

  琪雅在飛馳衝下的馬匹上回頭,看見阿部稽身形一展,如大鵬展翅般,在火光與殺聲中,向主峰那邊掠去。

  那是紫光宮的方向。

  紫光宮比頭領們駐守的幾座次峰更高。

  他是去救柳書盈去了。

  四處殺聲震天,喧囂沸騰,打翻的火把點燃了樹林和新生的草芽,騰地燃燒起來。

  時值初春,山中草木並不繁盛,處處有積雪融化的溪水,因而火勢並沒有大肆蔓延,遠遠望去,隻見山中各處零星騰起的火蛇,如同十多條火紅的彩帶在舞動,在夜色裏煞是絢麗。

  阿部稽的身形很快淹沒在這些風中舞動的彩帶裏。

  他去救他心愛的女人去了——不顧殺聲遍野,不顧火蛇亂舞,不顧潮水般的夜襲者正漫過山坡、往上收攏包圍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