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惹火的正衣冠(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6      字數:3175
  (謝謝小燚又打賞了,今天加更)

  奕六韓和歌琳順著琪雅的目光看去,隻見柳書盈一身藕色襖裙、玉色披風,淡雅輕盈地立於雪地。

  潔白的雪地反射著月華,淡淡的一層銀光將她籠罩。

  她臉上帶著夢幻般的表情,眼神迷蒙,唯有嘴唇,鮮紅微腫宛如熟透的櫻果。

  這樣美豔奪目的柳書盈,他們從未見過,清雅與妖媚交織,寧靜的幸福與火熱的愛欲,同時從她身體裏煥發。

  柳書盈沒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她,她隻是夢遊般走來,怔怔地望著這裏擠滿的人群。望著兩名侍衛走過去;望著張秀才捋著頷下短須、搖頭歎氣走過去;望著括廓爾押著一個口綁布條、哀哀啜泣的女子走過去。

  等他們都走過去了,柳書盈夢幻般的神情才猛地蘇醒。

  ——她看見了琪雅。

  剛與阿部稽在屋後瘋狂熱吻,如癡如醉,難分難舍,唇齒間還縈繞著阿部稽的氣息,她就這樣迎麵撞見了阿部稽的妻子。

  那一刻,她忽然無顏麵對琪雅,躲開了琪雅的目光。

  她想要收斂渾身上下散發的熱戀光芒,然而,那光芒實在太奪目,她順著房簷走回屋子時,琪雅一直盯著她。

  不僅琪雅一直盯著她,奕六韓和歌琳摟抱在一起,也驚呆了,都盯著她。

  她進屋之後,連蘇葭湄和唐虞都驚住,怔怔看著她。

  “你們……為什麽都這麽看我……”柳書盈低低發問,深垂了頭,惶然無措。

  唐虞掩唇而笑,拉著柳書盈衣袖,將她帶到鏡台前,指著鏡中的她:“你自己看看。”

  銅鏡中映出的女子,清秀容顏微帶紅潮,雙眸閃亮,紅唇鮮豔飽滿,如花怒放。

  柳書盈低低叫了一聲,羞不可抑。手按上嘴唇,紅腫的嘴唇輕輕一碰,就有微微的疼,然而那疼是甜蜜的,帶起一陣強烈的心動,阿部稽的氣息又在唇齒間彌漫開來,心裏霎時溢滿柔情。

  蘇葭湄托腮坐在書案邊,靜靜望著柳書盈,一向冷漠的眼睛,亦染了濃濃暖意。

  “你剛才遇到他妻子了嗎?你這嘴唇,太明顯了,他妻子會不會懷疑啊?你覺得她會懷疑嗎?你看琪雅是什麽表情?”唐虞一個勁地追問柳書盈。

  “唐虞,你嘴緊一點。”蘇葭湄柳眉輕顰,“書盈去見阿部稽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汗王就要走了,汗王不在時,若沙列魯那幫人鬧起來,麻煩可就大了。”

  “夫人放心,我能跟誰說?那些漢女,我現在也就跟蘭茵還走走。蘭茵是個幾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老實頭,我就算跟她說,她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啊,不,我沒跟她說過。我今天都沒遇到她,上哪說去……”(蘭茵,勒內的漢女)

  唐虞絮叨不休,蘇葭湄以手撐額,一臉無可奈何。

  柳書盈等唐虞說話換氣、還未開始下一段話的間歇,過來跪在蘇葭湄身邊,向她道謝:“多謝夫人準我假。”

  “跟我還客氣什麽。”蘇葭湄扶起她來,細看她,眼神柔和,“我說的沒錯吧?”

  柳書盈重重點頭,眸中滿是感動與幸福。

  蘇葭湄曾告訴柳書盈,阿部稽跟琪雅突然變得恩愛,都是奕六韓的策略。

  柳書盈雖然也願意相信,卻仍是終日神思恍惚,愁緒縈眉。於是方有今日,蘇葭湄特意準假,讓書盈去見情郎。

  柳書盈正要起身,突然想到今晚自己沉浸於幸福,都沒有關心一下別人,於是忙問蘇葭湄:“剛才我看見括廓爾頭領押了一個女子出去,那是……”

  蘇葭湄還未答話,唐虞激動萬分地嚷開了:“那是甘婉蘅,她藏身張秀才處的事被公主知道了,將她攆走了。還記得甘婉蘅過去就曾以歌喉,獻媚洪老二嗎?如今她又如法炮製,汗王一去張秀才那裏,她就唱歌,結果被去溪澗浣衣的野利女人們聽見了,稟告給公主……”

  唐虞呱啦呱啦說個不休,柳書盈隻聽不語,她從不隨便在人後說是非。

  唐虞滔滔不絕說了很久,最後終於歇下來時,柳書盈歎息了一聲:“到處冰封雪凍,她孤身一人,下了山能去哪呢?”

  唐虞不敢附和她,偷偷瞥了蘇葭湄一眼。

  蘇葭湄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手撐額頭,埋首在書頁中。

  唐虞心中有一抹疑惑掠過:前幾日,她陪蘇夫人去張秀才家還書。夫人和張秀才聊經史,言語投機,一聊就是一下午。

  她站在窗邊百無聊賴,後來她看見幾個野利女人到溪澗邊浣衣,這時,她聽見夫人說口渴了。

  甘婉蘅端來茶水,夫人隨口說道:“婉兒,我聽汗王說,你的歌聲極美,為何你隻唱歌給他聽,從不唱給我聽?”

  甘婉蘅一向在蘇葭湄麵前畢恭畢敬,聽了此話,自然不敢違逆,當即問蘇葭湄想聽什麽歌。

  蘇葭湄點了幾首歌,甘婉蘅便如新鶯出穀般唱了起來。

  唐虞看見,開著的窗戶外,那幾個浣衣的野利女人都抬起頭向這邊望過來。

  不過,也許是自己多心了。

  那些野利女人常去那一帶浣衣,甘婉蘅又多次向汗王獻歌邀寵,被人發現是遲早的事。

  或許根本就和夫人無關。

  再說,篷屋藏嬌之事,夫人一直為汗王保密。何必在汗王即將出發時,突然泄密呢。

  唐虞覺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自嘲地搖頭笑笑,不再深想。

  甘婉蘅被趕走後,奕六韓到張秀才這裏來讀兵書,有時候會忽然歎口氣,怔怔地望著甘婉蘅的房間發呆,眉宇間微帶惆悵。

  不過,隨著行期漸近,他也就不再去想了。

  行前,他舉行了正衣冠的儀式。

  要成為漢人,首先當正漢族衣冠。

  他已經蓄發兩個多月,從前剃光的頭頂,已經長了一層兩寸長的頭發茬,又粗又硬的發茬,摸上去像野豬的毫刺,每次雲雨之時,歌琳習慣性地摸他的頭,都被紮刺得手心發疼,於是興味索然地吼他:“我不要你留發,我愛的是那個頭頂光溜溜的男人,我喜歡摸他光溜溜的頭頂。”

  便將奕六韓從身上推下去,翻身朝另一邊睡。

  奕六韓無法,去扳她的臉,柔聲下氣地哄她,用盡他一貫的嬉皮和戲謔,她卻大發雷霆,暴躁地推開他,用腳狠狠踹他,或者幹脆披衣起身,下床走開。

  他無法,隻得自己解決被中斷的欲念。

  然而,和歌琳的態度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蘇葭湄每日都在關注他頭發的長勢,像培育樹苗般,每天目光都要在他頭頂逡巡片刻,發現長勢喜人,便黛眉舒展、杏眼帶笑:“夫君的頭發長得真快,再過一陣我可以幫你束發了。”

  她的手抬起,大概是想摸摸他的頭頂,卻在半空凝住,放下。

  正衣冠這日,歌琳拒絕參加,括廓爾也沒來。

  隻來了四位頭領和副頭領們,儀式就在紫光宮的院子裏舉行。

  門簾低垂,頭領們恭恭敬敬等在前院。

  早春上午,玉井山雲霧縹緲,院子裏依稀還有殘雪,雪上布滿細碎的小洞,那是鑽出雪地的草芽。

  奕六韓在蘇葭湄的房間裏,由蘇葭湄為他束發、換裝。

  自從奕六韓去高臨的事定下,蘇葭湄就開始給他做全套的漢服。從裏衣褻褲、中衣中褲、到外袍鞋襪,一樣一樣都是她夙興夜寐、親手縫製。

  她手巧過人,裁衣縫紉的技巧常人難及,為奕六韓縫製漢服時,頭領們的漢女夫人們常來觀摩學習,她們也在為自己的男人裁製漢服。

  一日,蘇葭湄看見柳書盈在偷偷裁衣,眼裏頓時閃過頑皮笑意:“書盈這是在給阿部稽做衣裳嗎?”

  柳書盈麵頰一紅,低了頭笑而不語。

  蘇葭湄伸頭看了看,用手比劃道:“你家阿部稽,比我家汗王瘦一些吧?個頭似乎是一樣高……我也喜歡這種方棋紋,不過阿部稽比較瘦,你可以在棋格中間補繡一些花卉,這樣可以增加視覺上的豐滿感……來,我教你……”

  兩個無法與心愛的男人肌膚相親的女子,就這樣日夕對坐為心愛的男人做衣,仿佛撫摸著他的衣服,就像撫摸本人;擁有他的衣服,就像擁有本人。

  這種帶著憂傷的美好,唯有她們兩人能體會,窗外春氣漸暖,殘雪融化的溪聲如音樂盈耳,柔和的陽光斜射進篷屋,兩個女子就這樣心間蕩漾著恬靜的漣漪,整日地一起做衣服、鞋襪。

  唐虞承擔了更多的室內家務,常常一邊笑眯眯看她們,一邊在旁邊走來走去、嘮叨一些無關緊要的瑣碎家常。

  話多如她,此刻蘇葭湄給汗王換裝時,她和柳書盈垂手站在簾外,也一聲都不敢出。

  起初蘇葭湄將全套漢服放在床上,將簾子掛下,留奕六韓自己在裏麵穿,她回避了。

  然而,她剛走出簾子,奕六韓在裏麵喊她:“小湄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