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一曲為君歌
作者:君不見      更新:2020-03-16 19:09      字數:2444
  穀小白卻不想唱歌,因為他知道,盲伯隻有一首歌的時間。

  最後一首歌的時間。

  曲終,人散。

  他拽著盲伯的手不撒手,一雙眼睛隻是緊緊盯著他,一瞬間也不想離開。

  舞台上,蔡傑作為主持人,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但也沒有太多想。

  他隻是見到盲伯和小蛾子,頗為開心。

  對這種技藝精湛到近乎化境,甚至超越想象的樂手、歌手,他有一種高看一眼的心理。

  不論是任何人,任何行業,隻要成就遠超同儕,就一定可以贏得尊重。

  一個賣油翁,都能被寫入文章,名傳千古,更遑論其他。

  而這位盲伯,聽眼下的歡呼聲就知道了。

  許多人已經將其尊稱為鼓神!

  以盲人之身,舞出那堪稱絕響的六建鼓舞,震驚世人,讓許多人對打鼓有了新的認識。

  真不知道小白這孩子,到底從什麽地方把這種樂手挖出來的。

  而這樣的樂手,就該多多出現在舞台上才對。

  他走上前,想要和盲伯握手,但人家卻是位盲人,壓根看不到他伸出去的手,這個手就有點握不成了。

  他本想采訪一下盲伯,但他發現,舞台上三個人,似乎也壓根就沒有注意到其他人。

  小蛾子和穀小白兩個人一左一右扯著盲伯,像是一對小兒女,淚眼漣漣地看著盲伯。

  “好孩子,不用傷心,盲伯其實早就已經知足了。”盲伯道。

  蔡傑一愣,這是怎麽了?

  但他知道,自己該下台了。

  所以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對穀小白點點頭,走到了舞台一側,把這個舞台,留給了一老兩小三個人。

  盲伯在舞台的中央,解下了背上的兩隻鼓,放在了麵前,輕輕撫摸著。

  穀小白在盲伯的對麵坐了下來,淚水早就已經肆意橫流。

  兩個人相向而坐,小蛾子坐在旁邊,一隻手拽著穀小白的衣角,腦袋卻輕輕靠在了盲伯的懷裏。

  盲伯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穀小白的臉,似乎想要把他的麵容,永遠地記在心裏。

  舞台上,三個人像是坐成了一組群雕。

  舞台下,數千人一片寂靜,都靜靜等待著穀小白的表演。

  終於,穀小白的鼓聲響起。

  鼓聲逢逢,打出了簡單的節奏。

  然後穀小白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

  “請成相,世之殃,愚闇愚闇墮賢良!人主無賢,如瞽無相,何倀倀。

  請布基,慎聽之,愚而自專事不治。主忌苟勝,群臣莫諫必逢災……”

  舞台下,大家都一愣。

  又是沒有聽過的歌!

  而且這種形式……

  古樸、簡單、純粹。

  有一種已經超越了形式的魅力,讓這歌聲似乎穿越了時空,穿越了宇宙洪荒,從遠古時代傳來。

  宛若古代先賢在唱歌。

  舞台下,付中棟愣了一下,問身邊的付函:“這是什麽歌?”

  “這是成相篇……”付函解釋道:“成相篇是中國說唱音樂的鼻祖,相是一種節拍樂器,在竹板出現之前,民間說唱藝人,就是用這種樂器來打節拍的。”

  對大部分人來說,“成相篇”並沒有多少人聽過。但隻要了解過音樂史的音樂專業人士,對“成相篇”一定不會陌生。

  更不要說荀子是我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哲學家,更是“性惡論”的提出者和主張者,東原大學哲學係畢業的付函,對這一段實在是太熟悉了。

  “這是說的什麽內容?”付中棟又問。

  “這一段說的是,希望君王賢明,多聽諫言,不要獨斷專橫好大喜功……”

  付中棟連連點頭,道:“這個好,這個好……”

  對他這種大人物來說,這歌聲,似乎又有其他的意義。

  舞台上,穀小白繼續唱著:

  “論臣過,反其施,尊主安國尚賢義。拒諫飾非,愚而上同國必禍。

  曷謂罷?國多私,比周還主黨與施。遠賢近讒,忠臣蔽塞主勢移。

  曷謂賢?明君臣,上能尊主愛下民。主誠聽之,天下為一海內賓。

  主之孽,讒人達,賢能遁逃國乃蹶。愚以重愚,暗以重暗成為桀。”

  “這一段說的是如何考察臣子的過錯,臣子應該敢於諫言,不文過飾非,一味附和君主的言論,否則國家一定會遭殃……”

  付中棟感慨道:“說得真好,回去得讓咱們的中高層都聽一聽……”

  舞台下,今天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文化界的大人物,而他們也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低聲討論著,品評著。

  中後排的位置,鄒老坐在那裏,搖頭晃腦地聽著。

  這孩子,怎麽又弄出來一個全新的歌!

  嘿,成相篇!

  這種傳世巨作,也能複原,搬上舞台?

  還有什麽不可能?

  舞台上,穀小白淚眼婆娑地看著盲伯。

  盲伯,你聽到了嗎?

  你在墜崖之前,對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我一定會成為一名賢明的君主,一定會遠離奸佞,親近賢臣。

  我一定不會肆意妄為,魚肉百姓。

  我一定不會讓你和飛蓬的遭遇,再次重演。

  你的深意,我都已經知道了。

  盲伯坐在穀小白的對麵,突然伸出手去,加入了打鼓的動作中去。

  小蛾子在旁邊,依偎在盲伯的身邊,輕輕哼唱著。

  兩麵鼓、三個人,就像是一副雋永的畫卷。

  穀小白和盲伯的四隻手,在鼓麵上穿梭,兩個人同時敲兩麵鼓,鼓聲卻絲毫不亂。

  兩個人互相幫對方切音、悶音,節奏穿插,鼓聲變化不定,隻有兩麵鼓卻響出了無數麵鼓的效果。

  偶然間,兩個人一個抬手,一個拍手,兩隻手或者四隻手的手心、手背在空中相碰,發出“啪”的拍手聲,像是擊掌為誓,又豐富了鼓聲的音色。

  若說盲伯是鼓神,穀小白這位弟子,技藝也已經臻於化境。

  舞台下的人,盯著兩個人的四隻手,耳邊聽著那鼓聲和歌聲,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許多人其實是第一次看到盲伯和穀小白打鼓。

  原來,技藝到了極致,是這樣的美!

  極致的美!

  兩麵鼓,竟然可以媲美千萬種樂器!

  這孩子,才幾歲啊,真不得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穀小白也已經閉上了眼睛。

  其實他的淚水早就已經模糊了雙眼,什麽也看不到了,他的嗓音嘶啞,蘊含著無盡的悲傷。

  攝像機緩緩推進,把三個人收入框中。

  舞台上,微笑的盲伯,淚眼婆娑的穀小白,小鳥依人的小蛾子。

  這不是奪冠的氣氛,但卻將整個現場,都帶入了情緒裏。

  聽著聽著,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眼角一熱,一滴淚水,劃過了臉頰,滴落塵埃。

  一曲為君歌,送君歸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