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這小半年，沈鐸嚴暗中試探了不少朝廷官員。

  婁裕還得勢的時候，那些人自是不好明目張膽站到沈鐸嚴這一邊。婁裕一朝敗落，那些人爭先恐後抱牢沈鐸嚴的大腿。

  如此也好。

  眾望所歸，大約就是沈鐸嚴兵不血刃的底氣了。

  第二日，當他拿出一卷縑帛時，無需多說什麽，眾官員自然知道什麽意思，毫不猶豫紛紛簽上自己的大名。

  沈鐸嚴從泰和殿側門出來，一路往北，穿過隆宗門，直入養心殿。

  意外的，皇帝並未像往常一樣，懶洋洋倚靠在內室的炕上，而是端正坐在龍椅上，像是等沈鐸嚴已久。

  沈鐸嚴邁步進入殿內，並未像往常一樣行禮。

  皇帝沉著臉冷笑一聲，喃喃低語，“今日這般硬氣，是準備造反了嗎？”

  “造反”二字一出，馮至才嚇得臉色發白，忙衝皇帝使眼色。

  “你不用故意拿這兩個字激我”，沈鐸嚴掏出縑帛展開，露出其中密密麻麻的簽名，“我今日所做，都是為了挽救風雨飄搖的北閔朝廷脫離水火。你久不臨政，擔著萬民之主的名號，卻從不為萬民所思所慮，實在有負重托。如若你心底還存了一分良知，就該自動退位。我也能保你後半生無憂。”

  “既然心底存了逼我禪位的心思，為何上次還扭扭捏捏？”皇帝譏笑，“如此這般，便是你自詡的男子漢大丈夫所為？”

  “我們各自存了私心，又何必互相揭短。當日我若是接了你的詔書，怕是早和婁裕一樣，一命歸了西。”

  “你們都是一樣的賊人，都說為了朕好，為了朕的天下好，實際上都覬覦朕的天下。婁裕該死，你也一樣。想要越過我當皇帝，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皇帝失了耐心，麻杆一樣的手臂一揮，“嘩啦”一聲，埋伏好的禁軍蜂擁圍了上來。

  得易、趙山等人早已利刃出鞘，背靠背把沈鐸嚴牢牢護在當中。

  沈鐸嚴依舊雲淡風輕，轉身環視四周，扭頭看向皇帝時，臉上掛著淡淡笑意，“埋伏好的禁軍，不過三四百人。這是不是就是你見過的最大的陣仗了？”

  皇帝臉色因興奮而漲紅，“不管三四百，還是三四萬，隻要能把你伏擊在養心殿，又有何不同。”

  “我沈鐸嚴不過一介凡夫俗子，肉體凡胎。殺我何難？隻是，殺我之後會有何結果，你可曾想過？”

  皇帝茫然。

  “殺我之後，覬覦北閔久已的夏桐苒必然發兵入侵西線，沿著玉昭一路向東，十幾日便可攻入京城。到那時，你用誰去抵擋入侵？”

  皇帝：“......”

  “北方的大周擁有一員虎將，名叫耶律暘。他將門虎子，不過二十多歲，卻已經馳騁沙場無人能敵。一旦我倒了，大周皇帝必然命他率兵入侵，從北線到京城時日更短，七八日便可長驅直入。到那時，你又用誰去抵擋？”

  皇帝：“......”

  “旁人的功績都建立在兢兢業業，流血流汗之上，唯獨你，當其位不謀其政，隻顧著自己心底那點齷齪的心思。自以為皇權在握，便是這天下的王？便是萬民的主？便可以把任何人都踐踏在腳下？”

  皇帝被沈鐸嚴問得啞口無言，卻又惱怒萬分，他“啪”的一聲拍案而起，啞著嗓音說道：“從古至今，皇帝都是天選之子，我父親是皇帝，我也是，我們都是一脈相承。倒是你，仗著你父親早年立下的軍功，便覺得這天下該是你的？告訴你，簡直白日做夢。

  你父親死有餘辜，隻有他死了，我父親繼承大統才會毫無阻隔。到如今，你也一樣。想當皇帝，告訴你，門也沒有。給我殺！”

  他說得聲嘶力竭，耗盡了所有力氣，話未說完，自己已經一下子跌坐在龍椅之上。

  有人試探著往前圍了過來，趙山和得易握牢手中刀劍，沈鐸嚴甚至聽到他們暗暗咬牙的聲音。

  他沉目轉向身後，“我看誰敢？”

  富有磁性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意外地讓所有人停下腳步。

  沈鐸嚴負手而立，目色沉穩環視眾人，“眾位但凡為家裏妻兒老小考慮考慮，都不該任由他胡鬧下去。他日國將不國，亡國的人，何談未來？

  難道將來你的妻兒流離失所，你也無所謂？

  難道你的父母老無所養，被敵人的鐵蹄踐踏，你也無所謂？”

  人群中有人高喊，“我無所謂，我光棍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萬歲爺答應好的，誰殺了沈鐸嚴，誰得黃金萬兩。到時候，揣了錢遠走高飛，到哪裏不能逍遙自在？”

  他這一嗓子，又有人蠢蠢欲動。

  沈鐸嚴冷笑，“黃金萬兩？”他轉身一指皇帝，“你問他，國庫裏可還有黃金萬兩？”

  眾人一聽，紛紛側目。

  “這幾年天災人禍，朝廷裏還養了一批蛀蟲，哪兒還有黃金萬兩？要是國庫充盈，南方大旱之時，又怎會有那麽多人落草為寇？”

  皇帝被他問得發愣，“賤民沒有吃喝，與我又沒什麽關係，難不成我皇城之內，連區區萬金都拿不出來嗎？”

  他知道沈鐸嚴剛才一番話，把一些人的殺氣給滅了下去，於是，又鼓動道：“他那番家國理論，都是忽悠你們的。殺了他，萬兩黃金到手，足夠你們一家子吃香的喝辣的，幾代人也花不完。”

  沈鐸嚴輕笑，問道：“‘你們’？是他們所有人都能收到萬金？還是砍下沈某腦袋那一位能得？”

  他問出了眾人的心裏話，眾人紛紛看向皇帝。

  “自然是砍下腦袋的那一位能得。”馮至才脫口而出。

  “哦，原來這樣”，沈鐸嚴看向眾侍衛，“也就是說，除了我之外，你們還得防備著你身後以及左右的人。畢竟萬金的誘惑，誰都想要。到最後，你們不得不進行一場混戰，最後留下的那一人，才能得到萬金。你們覺得，自己有勝出的把握嗎？”

  他這麽一說，眾人紛紛膽寒。一窩蜂上前拿下沈鐸嚴，他們還是有把握的，可如果自己人混戰，最後隻一人勝出，隻怕誰的心裏也沒底兒。

  先下手的人，必然會為後邊人做了鋪墊，於是，他們這個推那個，那個推另一個，誰也不敢往前衝，反而紛紛往回退去。

  侍衛們正亂，沈鐸嚴眼角偷偷瞥了皇帝一眼，下一秒，他飛身上了高台，把阻擋在前的馮至才一把推開，抬手掐住了皇帝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