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醫捏著花白胡須切脈，一盞茶的功夫過去，才讓秦月換了另一隻腕子。

  養心殿上當眾給妃嬪請脈，也算是頭一遭了。

  隻是這脈象......

  老太醫滿腹疑慮，卻又心驚膽戰，今日這差事果真艱難。

  “禦醫大人，您一定要好生切脈，如實稟報，萬莫出了岔子。”林玉慈不甘心，生怕憐妃主仆買通太醫暗中坑害秦月。

  老太醫抬眼環視殿內眾人，不由額頭嚇出一層冷汗。先不說皇上一臉威嚴，直盯著他，身旁的陵王一雙眼也像是要吃人一樣。陵王旁邊還站了一個身著鎧甲的將軍，那張臉黑得，跟剛從西山挖煤回來一樣。

  其中因由看不透，老太醫不敢亂說，嚇得裏衣都濕透了。

  他偷眼瞧了瞧對麵的皇後娘娘。皇後一身素衣，形容憔悴，神情肅穆一派端莊，可......

  一炷香過後，老太醫收回右手，衝秦月拱手行禮，卻步退向一旁。

  隨後轉身跪到皇帝跟前，“啟稟萬歲爺，皇後娘娘......”

  “你上來回話。”皇帝終究沒有讓他當眾說出口。

  老太醫拎著袍子上到台上，在皇帝耳朵邊嘀咕幾句，方義雲豎起耳朵隻聽到“......元真陰泄......”四個字。

  老太醫一副文縐縐的切脈結語，皇帝也沒聽懂，斥道：“說明白些。”

  老太醫撓撓頭，“據老臣所知，這‘媚紅塵’在宮裏早已絕跡，如今重又出現，還是用在皇後娘娘身上......”

  老太醫搖著頭，一臉愕然。

  “您這太醫，可別亂說話。”陸老太婆立於台下，臉色早已變得青灰。

  “嬤嬤說的是，老朽在宮裏伺候主兒們幾十年，自是不敢拿主兒的身體康健胡言亂語。”

  “你既說那‘媚紅塵’早已絕跡，又怎麽會平白無故出現在宮裏，可見這話矛盾，必是沒道理的。”

  憐妃也有點急了。

  “媚紅塵？”皇帝皺眉反問。

  其他人也都是相同反應，這名字第一次聽到，自然是疑慮大於憤怒的。

  “正是。”老太醫重又拱手，“這藥乃至陰至媚，服一次極度傷身，三五個月也難以複原。但是效果嘛......”

  老太醫的下半段沒有明說，隻道：“二十多年前，宮裏曾有妃嬪私自用藥，其他人也紛紛效仿，被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嚴查之後，這藥便勒令盡數銷毀，不許在宮裏出現了。”

  “既已銷毀，又是從哪兒來的呢？”沈鐸嚴看看憐妃，再看看陸老太婆。

  “還請皇上還秦月清白。”林玉慈蹲身福了福。她並沒有稱呼秦月為“皇後娘娘”，今日鬧到如此地步，無論如何也要讓皇帝簽了和離書，還了秦月自由才行。

  她沉眸看向沈鐸嚴，沈鐸嚴暗暗點頭。

  一旁的方義雲驚慌急惱，卻被沈鐸嚴勒令不許開口，便隻能乖乖站在一旁，抿唇怒而看向高台之上。

  養心殿外，負責驗身的雲嬤嬤已經等了好半天。馮至才含著笑請皇帝示下。

  既已經走到這一步，皇帝和秦月必然已經撕破臉了，自是誰都不會讓的。

  皇帝揚揚下巴，馮至才會意，走下台來，衝秦月伸手做個請的姿勢，“皇後娘娘，請跟我來。”

  秦月還未反應過來，林玉慈搶先攔了下來，“馮公公這是要帶她去哪兒？”

  “雲嬤嬤已經在殿外等著了，自然是請皇後娘娘到後殿的燕喜堂。”

  “這恐怕於禮不合吧？”林玉慈反對。

  馮至才訕笑，“後殿乃是萬歲爺的寢宮，燕喜堂那間久沒人居住，剛才老奴已經命人打掃幹淨，倒也不算辱沒主子。”

  他這話說的，好像這份屈辱乃是秦月自己找的一樣。又好像皇帝允在養心殿，便是給了秦月好大的恩惠一樣。

  可是，林玉慈環視四周，這樣的環境下，縱然是被帶入後殿，卻也......

  “那燕喜堂，乃是嬪妃們侍寢的地方，即便你們打掃幹淨，於秦月來說也是辱沒。我看，還是回昭陽宮更合適。”林玉慈絲毫不讓。

  “您這話，讓奴才為難呐~~”馮至才一臉誇張，扭頭偷偷看了眼皇帝。

  皇帝有心堅持，可剛才秦月說他的那段話，又讓他心虛得很。為難秦月的底氣便矮下去三分，便不耐煩地點頭允了。

  林玉慈攙著秦月，在馮至才和雲嬤嬤的帶領之下，往昭陽宮去了。

  憐妃和陸老太婆互看一眼，兩人皆是一臉驚慌。

  今日這事兒，本想著快刀斬亂麻，可現在跟預想的完全不同。原以為皇帝一貫糊塗僧誤判葫蘆案的性情，必不會如此縝密去探查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卻沒想到，半路殺出沈鐸嚴夫婦，生生把這事兒給扭轉了過來。

  太醫和雲嬤嬤，自是陸老太婆沒有預料到的，她本安插了別的人以備萬一，誰知皇帝根本不信任，點名了這兩個老東西。

  這二人在宮裏伺候都有三十年了，眼下都已老邁，早已經被排擠到邊緣，誰知還能被皇帝給想起來。

  當真是失算。

  主仆倆沉著臉，低著頭，早沒了剛才的囂張跋扈，暗自盤算著等會兒萬一敗露，該如何把對方推出去，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雲嬤嬤跟著眾人進了昭陽宮，未及開始之前，先讓秦月上座，規規矩矩拜了一拜。

  “嬤嬤快快請起，這可使不得？”秦月忙讓身旁的大丫鬟攙起雲嬤嬤。

  雲嬤嬤緩緩起身，沉聲說道：“當年您入宮，就是老奴親自到段府給您驗的身，不成想這麽多年過去，老奴我又接了這項活計，實在慚愧啊。”

  雲嬤嬤邊說邊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角。

  她是太皇太後身邊的老人，跟太皇太後一樣，也以為這會是一段良緣，誰能想到竟然走到這一步？如果她老人家在天之靈聽說了，也會唏噓感慨吧。

  當年秦月入宮時，尚未及笄，通身透著幾分稚氣。不過幾年，已經長成了大姑娘。

  雲嬤嬤沒來由又歎了口氣，衝秦月一拱手，“皇後娘娘，恕老奴無禮，請吧。”

  ......

  半個時辰之後，吳嬤嬤回了養心殿，跪在地心，磕頭三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