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雲從上到下打量二人，頭發上沾著草屑，臉上幾道黑泥，天青藍簇新的衣袍上，又是土又是泥，跟早上初來時，判若兩人。

  想他二人本是如玉似寶的兩位謙謙公子哥，眼下狼狽得跟鄉野孩童一樣。

  要說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不等趙青雲開口，一人慌慌張張衝了進來。

  “宮尹大人，您手下留情啊。”

  三人納悶，紛紛往門口看去。卻見佟銀河一臉緊張衝到兩兄弟前麵，母雞護雞崽一樣，把伯思和仲熠攔在身後。

  他衝趙青雲說道：“宮尹大人，今兒下午這事兒，沈家兩位公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望您開恩，看在我的麵子上，饒了他們這一回吧。”

  趙青雲登時愣了。

  他本沒準備罰這小哥倆啊，何至於佟少尹這般言語？

  隻是，既然他這麽說了，趙青雲倒不好就那麽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行進了。

  他一挑眉，問佟銀河：“少尹大人，可知文華殿的規矩？”

  “規矩？那自然是知道的。隻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看沈家兩位公子極好，您沒必要一再為難他們。”

  嗬，這話說的，好像趙青雲故意找沈家麻煩一樣。

  趙青雲這人，讀書讀多了，頭腦簡單不禁繞，最容易中了對方的激將法，也最容易上當。

  他臉色一沉，目光平視，入眼是伯思和仲熠兩張戰戰兢兢的小臉。

  心下不忍，卻又看不慣佟銀河這股攀高踩低的勢利模樣。

  “今日所學文章，罰抄兩遍，明日一早交上來。”趙青雲冷冷吩咐。

  佟銀河還想再“勸”，卻被伯思拉住胳膊。

  “多謝宮尹大人開恩，我們認罰，明日一早必定上交。”伯思爽快認下。

  仲熠雖不情願，奈何胳膊擰不過大腿，入宮伴讀第一天，惹得兩位大人起了紛爭，想來以後的日子會更加難熬，便也跟著伯思一起勸佟銀河。

  三人告別趙青雲，出了東廂房。

  小哥倆不知道佟銀河此舉幫了倒忙，反倒齊齊道謝。

  佟銀河也是一副替他們鳴不平的語氣，話裏話外排擠趙青雲，對小哥倆是又器重又欣賞。

  告別眾人，收拾了東西，兩個人下學出宮。

  東華門外，林玉慈眼看著日頭一寸一寸落下，等得脖子都長了一寸，心裏著火一樣焦急。

  “得易，著人進去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得易看了看日頭，勸道：“大公子說申時過半才散學呢，稍稍耽誤一會兒就找進去，怕是不好。要不，我到門口守著，兩位公子出來，馬上迎上去幫他們拎拎書箱，上一天學，著實也勞累得慌。”

  林玉慈這人也沒什麽架子，知道得易不是故意頂撞她，點點頭，附和道：“可不，那麽小小的個子，背那麽沉的書箱，還得走那麽遠的路，我一想都累得慌。

  好歹允著帶個書童伺候也好啊，偏宮裏規矩多，這也不讓帶，那也不讓帶。”

  林玉慈越抱怨越大聲。

  這是哪兒？

  這可是皇宮門口。在這抱怨宮裏規矩多，讓哪個狗奴才聽到去告了狀，必是一件麻煩事兒。

  得易知主子愛子心切，不敢任由她再抱怨下去，忙跳下馬車，“您跟小姐在車上等著，我這就去門口迎著。”

  得易剛到門口，跟守城的侍衛攀聊兩句，就看到門內兩個熟悉的小身影走了過來。

  他想迎上去，奈何侍衛不通融，兩把長戟交叉在麵前，攔住了去路。

  得易急得直跺腳，卻又不能明目張膽去闖禁衛，生怕給主子惹下麻煩。

  耐著性子等伯思和仲熠出來，笑著迎上去接過書箱，問候一句“兩位公子，今兒第一天伴讀，可順利呀？”

  仲熠撇撇嘴，剛要訴苦，被伯思攔下。

  伯思眨眨眼，沉聲說道：“順利。陪太子爺讀書，事關重大，文華殿的各位夫子沒有不重視的，自然是一切順利。”

  嘴上說著順利，可一看他二位那臉色，得易就知這話裏的成分。

  不敢細問，拎著兩口書箱在前邊引路，“順利就好，兩位主子等你們好半天了。”

  “爹爹和娘親在等我們嗎？”仲熠一臉興奮。

  得易笑著搖頭。

  出了巍峨宮門，小哥倆像是從五行山下解脫出來孫猴子，蹦蹦跳跳，恢複了七八成的活力。

  上了車，見了林玉慈和彩之，免不了又是一陣欣喜。

  明爭暗鬥、激流暗湧，於他們來說，總是很容易忘之腦後。

  於大人來說，卻如山一樣，始終壓在心頭。

  婁貴妃自打回了宮，就沒消停過。罵了兩個宮女，踹了三個太監，就連福多滿都沒逃過，大腿上狠狠挨了一腳。

  眾人知她在禦花園吃了癟，拿下人們撒氣，有苦難言，咬牙忍著。

  侍衛夏金海進來的時候，旁人才算舒了一口氣。

  福多滿把人都轟到外邊伺候，隻留了一個耳朵不好使，平常輕易不言語的宮女。

  “卑職夏金海，給貴妃娘娘請安。”

  夏金海彎腰虛虛地比劃一下，抬眼笑看婁貴妃。

  婁貴妃斜睨他一眼，鼻孔裏哼出短促的一口氣。

  “這又是怎麽了？”夏金海繞到貴妃榻後邊，哈著腰，湊到婁貴妃耳朵邊小聲問。

  他舉止輕佻，婁貴妃瞪他一眼，朝小宮女看了看。

  小宮女根本不敢抬頭，一張臉紅得要滴血似的，差點埋到地裏。

  夏金海努努嘴，示意婁貴妃把那礙事的支出去。

  婁貴妃搖了搖頭，一本正經道：“你有什麽事兒就快說，別在我跟前礙眼。”

  既然她不管不顧了，夏金海也沒什麽好裝的了，嬉笑著抬手在她肚子上摸一把，“我來看看他，怎地，不行？”

  沒想到，一句話捅了馬蜂窩，婁貴妃蹭的一下便坐了起來。

  “啊呸”，她橫眉冷對夏金海，罵道：“你少胡說，仔細撕爛了你的嘴。我算看明白了，你呀，終究得死到你這張嘴上。”

  見她動了怒，夏金海不敢再玩笑，賠著笑臉跪倒跟前求饒，“貴妃娘娘人美心善，就饒我這一回吧，我保證下回再不敢了。”

  婁貴妃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自己也知道，今兒這脾氣是從禦花園那惹起來的，在旁人身上撒氣，不過是因為咽不下這口氣罷了。

  闔宮的下人們打了罵了倒沒什麽，眼前這人，終究還是不忍心的。

  況且還有些事兒要跟他商議，於是抬腳踢在小宮女的肩頭，讓她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