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事府遞上來名單的時候，憐妃正在養心殿伺候。

  “萬歲爺，您嚐嚐這白果甜湯，這可是臣妾親手做的，最是潤肺滋養，在冬日裏吃最合適不過了。”

  憐妃說著，玉手輕撚小銀勺，堪堪送到唐棣的嘴邊。

  這輩子還沒哪個女人這麽伺候過他，唐棣一時頭腦發昏，隻記得張嘴，一時忘了東南西北。

  “好乖，來，再喝一口。”憐妃嬌滴滴，越發殷勤。

  唐棣半邊身子都酥了，整個人如被勾魂攝魄一般，好半天才艱難找回思緒。

  “朕自己來。”說完，端起麵前的燉盅，“噸噸噸”喝了幾口。

  甜湯雖甜，喝多了也能提神醒腦。

  唐棣一邊喝一邊琢磨，憐妃近日頻繁往養心殿跑，到底所為何故？

  爭寵？

  看著不像。她來歸來，卻從不提侍寢的事兒。勾搭他也隻是浮於表麵，蜻蜓點水一般，絕不往深了走。

  不為自己，那就是為了太子！

  想到這，唐棣突然想起剛剛呈上來的伴讀郎候選名單。

  他慌忙放下燉盅去遮，不料，薄薄一張紙，已經落入憐妃的手裏。

  “吏部尚書王家的三公子；錦平候府的世子；忠勤伯府的六公子......”

  憐妃一條一條念著，還未念到伯思和仲熠的名字，便被唐棣給打斷了。

  “這隻是個初選名單，最終選誰，還得詹事府和翰林院幾番討論才能定奪。”

  含糊其辭遮掩過去，唐棣伸手就去搶名單。

  不料憐妃一抬臂，把名單藏到自己身後，嘟著一張嘴，衝唐棣抱怨，“萬歲爺，天下父愛重於母愛，這話您認是不認？”

  唐棣想了想婁貴妃肚子裏的孩子，莫名覺得這話說到自己心坎上了。

  世人皆讚揚母愛如水潤澤萬物，母愛如海包容萬象。一提到父愛，卻總是父愛如山。

  如山？

  一動不動，讓人詬病。既不生動，又讓人難以承受其重。

  對此，唐棣是很不認同。

  自從他知道婁貴妃肚子裏懷了他的孩子，他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這份糾結癡纏，攪得他十分難受。

  他甚至覺得，為了那坨肉，哪怕讓他去死，他都甘願。

  眼下憐妃說出他的心聲，他鄉遇故知一般，唐棣上去握住她另一隻手，用力地搖了兩下。

  讚同，十分讚同。

  憐妃也頗意外，眨了眨眼，捋了一下思路又說道：“既是為益德選伴讀，自然應該優中擇優，慎之又慎。”

  “那是自然。”

  “臣妾以為，伴讀事小，日後能助他治理朝政，成為他的左膀右臂，更為重要，對不對？”

  唐棣點點頭。

  “既是這樣，名單上有些人已經很不合適了。”說著，憐妃低頭指了指名單上一人，又道：“王家的三公子，聽人說小小年紀已經有了通房丫頭。您說，這樣的人若伴在益德左右，您擔心不擔心？”

  唐棣一聽，笑了，“這有什麽好擔心的。”

  “那可不行，益德可是太子，日後要尋一門良緣，他娶得可是皇後，日後要輔佐他穩固江山的。要是被別的女人勾了魂，日後夫妻不和，豈不是麻煩。”

  憐妃忘了自己當初是如何勾引皇上的。今日站在準婆婆的角度，便覺得天下都是狐狸精，不論男女，都能把她兒子給帶壞了。

  “王家三公子，私德不修，得去掉。”憐妃說著，放下銀勺，拎起毛筆，在王公子名字後畫了一個叉。

  唐棣無語，卻也沒製止。

  “錦平候府的世子我是見過，推算下來，都已經過了舞勺之年，比益德大那麽多，自然說不到一處去。年齡不適合，去掉。”

  憐妃繼續畫了一個大大的叉子。

  唐棣托腮無奈，暗道：明知道的是挑伴讀郎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挑媳婦呢。

  憐妃目光不離名單，繼續喃喃說道：“忠勤伯府的劉公子，各方麵倒是合適，可他這人，您見過嗎？”

  唐棣搖了搖頭。

  憐妃撇了撇嘴，“長相實在不敢恭維，矮胖敦實，像門口的石墩。臣妾也知不該以貌取人，可終究和太子天天見麵。天天看，日日看，長得實在倒胃口，少不了讓益德惡心為難。”

  “婦人之見”，唐棣白了憐妃一眼，“以貌取人最不可取。這個留下，明日進宮麵聖後再做定奪。”

  憐妃不情不願畫了一個圈。

  ......

  憐妃的本意是，把前邊八位貶低一通，最後剩下沈家那二位，便能如願以償。

  誰知唐棣偏偏不允，勾勾畫畫，最後留下五位，讓馮至才通知下去，明日午後麵聖。

  第二日，雪後初霽，天光大亮。

  午後的日頭照在琉璃瓦上，在皇宮上頭折射出七彩的光。

  如仙如夢，讓人不敢直視。

  五個小小的身影排成一排，往養心殿匆匆走著。

  伯思和仲熠少了昨日的忐忑，如今一副從容模樣。小哥倆一樣的天藍色錦繡夾袍，白緞子滾邊，像極了如今的天色。

  馮至才引著五人進到養心殿，小家夥們紛紛跪地磕頭，行了禮，規規矩矩站到一旁，頭也不敢抬，等著假皇帝唐棣示下。

  唐棣掃一眼眾人，差點噗嗤一聲笑起來，那個劉公子確實如憐妃說的那樣，矮胖敦實，石墩一樣。

  劉公子旁邊那位，在他的襯托下，芝蘭玉樹一般雅致清秀。

  唐棣不由多看了兩眼，心裏多了幾分偏愛。

  馮至才讓五個小家夥各自介紹一下自己。養心殿裏又空又大，有兩位公子哥的聲音竟然帶了幾分顫音。

  唐棣皺了皺眉。

  輪到伯思和仲熠時，他二人倒是一副從容優雅，有著超脫年齡的穩重。

  唐棣的腦子裏莫名想起了沈鐸嚴。再一次感慨父愛的超脫與偉大，想著自己日後也要做那樣的父親，不自覺坐直了身子，讓自己看上去更挺拔。

  於是，太子伴讀，就在唐棣複雜的感悟中定了下來。

  伯思和仲熠雙雙入選，在旁人嫉妒的眼神中，接過禦賜的腰牌。

  打明兒起，他們就要到文華殿讀書了，不知迎接他們的，是平步青雲，還是艱難險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