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日，周奇都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眾人紛紛相勸，就連得易和趙山，都特意找機會去開導了幾句。

  奈何周奇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少年的傲氣和固執，有時候讓人氣得想要揍他。

  沒有辦法，解鈴還須係鈴人，沈鐸嚴隻得親自出馬。

  軍營後麵，是一座不高不矮的饅頭山。爬上山頂，可俯瞰半座燊州城。

  沈鐸嚴站在山頂，夕陽西照，遠處炊煙嫋嫋，整個燊州城煙火蒸騰。

  繁華依舊，透著綠意盎然的生機。

  沈鐸嚴心頭萬千感慨。

  他正沉思，身後趙山低聲回稟：“爺，人來了。”

  沈鐸嚴扭頭看去，隻見不遠處，周奇一身竹青色常服，靜靜站在那裏。

  沈鐸嚴衝趙山使個眼色，示意他回避一下。

  趙山遲疑，“爺”字剛說出口，便聽沈鐸嚴說道：“放心，他不會。”

  兩人視線雙雙落到周奇身上，趙山更是狠狠瞪了周奇一眼，警告他別做傻事，這才不情不願扭頭走向遠處。

  周奇站著沒動。

  也不怪旁人誤會，上次他鋒芒太露，又輸得極其難看。怪不得別人扭曲他的心思，誇張他的惡意。

  要怪，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又沉不住氣。

  周奇歎了口氣，低頭踢著腳邊的嫩草，沉默聊賴。

  “周奇，過來。”

  沈鐸嚴聲音不高，聽不出喜怒。

  周奇遲疑片刻，這才緩步走近。

  他站定在沈鐸嚴身側，兩人誰也沒說話，就那麽雙雙望向山腳下的燊州城。

  “以前有沒有這樣看過燊州城？”沈鐸嚴的問題，讓周奇不解。

  他可不是傷春悲秋的女孩子，有事沒事登高望遠，春愁滿腹。

  他是少年武將，時間都用在了練功上，騎馬射箭練功夫，忙得不亦樂乎。

  周奇搖頭。

  “沒事的時候可以常來看看，看完，你會對人生，對自己，有不一樣的認識。”

  沈鐸嚴這番說教，周奇沒有聽進去。

  他現在對人生，對自己的認知，隻一點，苦練功夫，沙場立功，要做一個世人敬仰的蓋世英雄。

  至於人生、理想這些虛幻縹緲的東西，等老了再談，為時不晚。

  沈鐸嚴見周奇皺眉，輕笑說道：“你跟我年輕時一樣。”

  “嗯？”

  周奇微愣，他沒想到沈鐸嚴會談起自己的過往。

  “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天下無敵，無人能及，我甚至覺得，天下百姓離了我，都會生活在水深火熱裏。

  小小年紀，便把自己設定得很高，宛如救世主一樣的存在，人人都得仰慕我。”

  沈鐸嚴自嘲笑笑，時至今日提起來，覺得可笑得很。

  “是嗎？”

  周奇半信半疑，不確定沈鐸嚴有沒有誇張的成分，起碼他心裏的排斥和緊張已經少了幾分。

  這麽說來，年少輕狂，狂妄自負，這些讓人羞於啟齒的毛病，沈鐸嚴和他，都曾犯過？

  “那時，我也曾與你父親在豫平沙場兵戎相見。”

  “我知道，家父信中提到過。”

  “哦，是嗎？他怎麽說的？對我依舊心有怨念嗎？”沈鐸嚴輕笑，好奇看看周奇。

  周奇搖頭，“沒有，他反而對你讚賞有加。”

  沈鐸嚴不太相信，一雙眼瞪得溜圓。

  “家父說，論功夫，論人品，你都無可挑剔，無人超越。”

  “呃，也沒那麽好，老先生謬讚了。”

  被人這麽直白地當麵誇獎，沈鐸嚴有些不習慣。

  沒想到，周奇誇誇團附體，“除了功夫和人品，他還提到了別的。”

  周奇狡黠一笑，賣了個關子。

  沈鐸嚴知道這小子有意逗他，故作不在意瞟他一眼，散漫問道：“別的什麽？”

  “他說......”

  周奇玩性大起，拖著長音，不說重點。

  沈鐸嚴也不客氣，假意生氣，抬腳踢在他的屁股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周奇揉揉屁股，笑著說道：“家父說你，兵法運用出神入化，他自愧不如，讓我好好跟你學本事，別執拗固執。”

  呃？

  跟預料的不太一樣，沈鐸嚴不可置信看著周奇。

  周奇羞赧笑笑，化解恩怨，徹底淪為沈鐸嚴的小迷弟。

  “咳”，沈鐸嚴挺直了胸膛，雙臂交叉於胸前，傲慢眼神上下審視周奇，“我收徒弟，可是要求很高的！”

  周奇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帶了懇求語氣，小聲問道：“你具體說說，我，我，我加倍努力。”

  ......

  一切，超乎尋常的順利。

  自和周奇射箭比賽之後，沈鐸嚴順利在軍中豎起威信。

  這樣的身手，這樣的人品，比腦滿腸肥，隻知盤剝的馬東林，強了百倍不止。

  行伍之人，殺戮、嗜血，都是表象，他們的內心極其簡單，認定了一個理，認定了一個人，便義無反顧，一條道走到黑。

  一切，按著沈鐸嚴的部署，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沈鐸嚴忙得腳打後腦勺，萬沒想到，王國舅那個不知悔改的東西，帶了隨從強硬闖過關卡阻攔，進入了大營裏。

  正跟周奇等副將研究輿圖的沈鐸嚴，見王國舅進來，皺了皺眉，卻也不好當眾讓他丟臉，朝眾人一努嘴，示意他們先退下。

  周奇年少氣盛，看看心中偶像，再看看王國舅腦滿腸肥的油膩樣子，心中火大。

  借故從王國舅身邊走過，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王國舅被周奇撞一個趔趄，剛想張嘴罵兩句，抬頭一看，隻見周奇濃眉大眼，一副英挺模樣。

  話到嘴邊又咽下，最終沒舍得罵出口。

  他隻狠狠瞪了周奇一眼，嘀咕兩句，轉頭又看向沈鐸嚴。

  他大概是做下病了，一見著沈鐸嚴，就想笑。

  “這兩日你忙什麽呢？我找你三趟，他們總說你不在。”

  王國舅雙目嬌羞，語氣嬌嗔，讓人想吐。

  沈鐸嚴不敢看他，生怕自己忍不住，吐他一臉。

  “府衙、軍營兩邊跑，一堆兒瑣事纏身。”

  他端起茶碗，輕撚茶蓋撥開浮葉，喝了兩口，望向前方虛空，仿佛對著空氣說話一樣，“找我有事？”

  “呃，也沒什麽大事，不過就是太子爺傳了口諭，有些事兒， 我須跟你再細談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