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話剛說完，就見得易著急了起來。

  他語氣不善說道：“朱大人，你可是府尹大人，在其位須謀其政，食人俸祿便要忠人之事。這麽一個芝麻綠豆小的案子，你問我們家公子怎麽辦？不合適吧？”

  朱朝一聽，訕笑兩聲，討好地衝得易說道：“不合適，不合適。”

  他敢糊弄伯思，卻不敢糊弄得易。

  少年人的單純，總是容易被成年人利用。

  成年人之間耍起心眼來，總歸不敢那麽明目張膽，需要遮掩著些才行。

  朱朝偷偷瞧一眼師爺。

  師爺偷偷用唇語幫他支招，事到如今也別想歪門左道了，老老實實幫張老漢查案才是要緊。

  今天這事，明著看是沈家大公子無理取鬧，大鬧公堂，阻撓朱朝辦案。

  暗著卻是陵王沈鐸嚴對朱朝不滿，嫌棄他貪贓枉法，懶理政事。

  雖沒有明說，卻借著大公子的嘴來讓朱朝難看。

  師爺姓毛，四十來歲，做了二十年的參謀，跟過不下五任府尹。

  官場上那些門道，他可是比誰都清楚。

  他低頭看一眼張老漢，突然心生出羨慕來。

  這張老漢真是燒了高香，遇到貴人了。

  如若不是遇到沈公子，他這小案子落到朱朝手裏，指定會被拖成積壓沉案，最後不了了之。

  朱朝那邊正發愁，見師爺衝他使眼色，就勢問道：“毛師爺怎麽看呀？”

  毛師爺慌忙走上前來，先衝沈大公子行禮問安，接著說道：“這案子倒也不難，現在最緊要便是把贓物找到，順藤摸瓜，便可抓到竊賊。”

  “贓物怎麽找呀？”朱朝又問。

  毛師爺笑笑，說道：“自是派人到城中集市、飯莊去找。”

  “為何沒有城外？”

  “老爺準是被賊人氣糊塗了，鹿脯這樣貴重的東西，城外那些刁民，呃，貧民，自是吃不起的。”

  朱朝有些懊惱。

  明明想要借師爺，來顯擺一下官威的。

  這三問三答聽下來，搞得自己像白癡一樣。

  他瞪毛師爺一眼，質疑道：“你說派人到城中集市、飯莊去找？”

  “正是。”毛師爺不卑不亢。

  “這法子行不通，咱們沒那麽多人呀！”朱朝自覺扳回一局。

  毛師爺笑笑，沒再接話。

  伯思瞪著大眼睛，看著他二人一問一答。

  見二人不再說話，便接著問道：“城中有多少集市？”

  毛師爺一拱手，“回大公子，一共八處。”

  “集市上可有官府的人管理？”

  毛師爺點頭，“有的，每處集市配備有十名左右的監市，日常維持秩序，防止出現惡鬥。”

  “那飯莊呢？城裏一共有多少家？”

  毛師爺又道：“城裏飯莊有百十來家，不過也有大小之分，有的隻麵向平民，賣些湯餅等果腹的吃食而已。鹿脯這類珍品，怕是消費不起。”

  “那能賣得起鹿脯的飯莊，有多少呢？”

  “大概，不足二十家吧。”

  伯思扭頭看看得易，見得易衝他點頭，便大著膽子說道：“眾衙役聽令。”

  眾衙役你看我，我看你，皆是茫然。

  過了一小會兒，才有兩人試探著走出列，站到伯思麵前。

  他倆壯著膽子說道：“請沈大公子吩咐。”

  眾人見狀，紛紛有樣學樣，悉數湊上前來，等著伯思分派任務。

  “選八人，去往八所集市，尋到負責的監市，領著他們把市場內所有鹿脯，都給我收上來。”

  “收上來？怎麽收？拿老百姓東西不給錢，可是貪贓枉法。”

  朱朝總算找到一處漏洞，慌忙說道。

  伯思笑笑，“貪贓枉法，咱們自是不會做的。”

  他轉頭看一眼毛師爺，說道：“‘收’字有誤，不行咱們就買吧。你去支些銀子，以備不時之需。”

  毛師爺眼珠一轉，點頭應道：“小的聽令。”

  “咱們哪兒那麽多錢？”朱朝又打岔。

  伯思笑笑，沒言語。

  他又吩咐道：“把城內分為東南西北四個區，剩下的衙役分為四隊，隊內再做分配，務必把轄區內的飯莊都走訪一遍。凡今日一早購入鹿脯的飯莊，連掌櫃的和貨都給我帶來，到這再做決斷。”

  眾衙役都是粗漢，不太理解伯思真實的意圖，難免個個聽得一頭霧水。

  毛師爺卻是通透之人，他對伯思這番計策，心領神會。

  小屁孩果真聰明，短短時間內便想出了計策，既縝密又靈活，實在是讓人佩服。

  生得好，長得好，還這麽聰明，真可謂天之驕子啊！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沒有領會伯思意圖的衙役們，難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伯思畢竟還小，一時鎮不住這場麵。

  他暗暗看一眼毛師爺，向他求救。

  毛師爺自然不會錯過這樣好的表現機會。

  他朗聲說道：“沈大公子的意思，在下已清楚明了，現在便把他們分派下去，如果順利的話，中午時分便見分曉。”

  伯思看一看天色，笑著衝毛師爺點點頭。

  朱朝聽得一頭霧水，不懂卻也不敢問，隻無聊地站在那裏，望著伯思發呆。

  張老漢看一眼堂上的小家夥，比他孫子還要小上幾歲，不由心頭感慨萬千。

  伯思見張老漢依舊跪在地上，吩咐得易把人攙扶起來，又命人帶著下去用飯休息。

  他則坐在案桌後，把簽筒裏的令簽都拿出來，在桌上密匝匝擺了兩排。

  研究了好一會兒，抬頭看看天，日頭還在東方。

  他實在坐不住了，便起來活動活動胳膊腿兒，百無聊賴，在公堂上溜達起來。

  先是站到寫著“肅靜”“回避”等字的牌子前，駐足看一會兒；

  接著又仰起脖子，端詳了會兒堂上掛著的黑漆牌匾。

  “明鏡高懸”四個大字，隱隱閃著金光。

  得易怕他無聊，試探著問道：“大公子，要不我帶你出去玩會兒吧？”

  伯思搖頭，“萬一錯過衙役們回來複命，豈不失策？”

  得易又提議道：“我著人給大公子買些好吃的拿來吧？”

  伯思又搖頭，“公堂神聖，豈容褻瀆。”

  得易不由刮目相看，突然生出一種老母親的感慨來。

  當年繈褓中的小人兒，現在已經長大了，不光聰明，而且正直。

  真是讓人欣慰啊。

  他們兩人正說著話，門外有人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