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學堂，實則就是一方二進的院落。

  前院古樸幽靜，布置成了課堂。後院落鎖，日常隻留一個側門出入，住著柳夫子一家三口，並三個下人。

  繞過青磚影壁，入眼的是院中的兩棵古槐。

  雖葉子落盡，可軀幹蒼勁挺拔，似兩尊門神，立於當院。

  隔著枝丫看去，正廳門楣高掛一塊牌匾，上書“啟秀堂”三個大字。

  正廳大門洞開，屋內陳設一覽無餘。

  正中牆上掛著孔夫子畫像，畫下一方漆木方桌，桌上放了文房四寶和戒尺等用具，想必便是夫子的座位。

  夫子桌前，橫平豎直擺放了三排座椅。

  沈家三兄妹進門的時候，屋內已經有幾位學生。

  不等三人站定，一胖一瘦兩人便急哄哄迎了上來。

  瘦子腿腳利索，搶先站定在三人麵前，自我介紹道：“三位同窗好，我叫錢久，錢司會（司會：官名，管財務）的二兒子。日後能跟公子和小姐同窗，實乃榮幸之至。”

  伯思無聲點頭。

  仲熠傲慢抬頭看向別處，理也沒理。

  錢久身後的胖子見了，心頭暗爽。

  他一胳膊肘把錢久擠到一旁，站定在三人麵前，陪著笑說道：“我叫馬康，我爹是燊州守備（守備：武官名，管軍隊）馬東林。

  素聞陵王殿下家的公子小姐才思敏捷，聰慧過人，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小的不才，讀書識字不多，但功夫尚可。日後您三位如若遇到歹人欺負，隻需給我說一聲，馬小爺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這位馬小爺又黑又壯，不像是來讀書的，倒像是來倒拔垂楊柳的。

  剛才一番介紹，順暢流利，毫無破綻，大有背書的嫌疑。

  伯思又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仲熠直接無視。

  馬小爺往日橫行慣了，今日受冷遇，心頭窩火，卻隻能暗自咬牙，強忍著不敢發作。

  出門時他爹千叮嚀萬囑咐，不管沈家人說什麽做什麽，哪怕打罵，都得笑著臉迎上去。

  如若不小心得罪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就此終結，隻怕還會有性命之憂。

  馬小爺訕笑幾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退回到自己位子上去。

  一胖一瘦的插曲，沒有在沈家三人心中留下漣漪。

  伯思徑直走到前排自己位子旁邊，彩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仲熠眼角餘光掃過課堂一角，望見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他半信半疑走過去，近了方才看清，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小乞丐顧書庭。

  “真的是你呀？柳夫子當真收你做學生了？”

  仲熠滿臉驚訝，聲音也因興奮有些拔高。

  眾人紛紛扭頭看了過來。

  顧書庭有些惱，卻又沒法說出口，隻得站起身，拱手行禮，客氣說道：“見過二公子。”

  彩之湊近了問伯思那人是誰，伯思一邊往外掏自己的筆墨書本，一邊將實話告訴了彩之。

  彩之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那日晚間看到的又黑又瘦，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真的就是眼前這人嗎？

  這人雖衣著樸素，卻也白淨秀氣，一看便是俊朗少年。

  今日裏諸事不順，讓彩之心頭堵著一口氣不得發作。

  第一日上學，先是被堵在門外，不得不走過半條胡同，才進到學堂。

  現在又發現，她居然跟個小乞丐成了同窗。

  心內不服氣，讓她說話便沒了遮攔。

  她幾步走過去，瞪大雙眼，抬手指著顧書庭，質問道：“你便是那日撞我的小乞丐嗎？”

  她聲音嬌嬌的，不高也不低。因著眾人視線都聚於她一身，她說的每一個字，眾人都聽了個清楚明白。

  話音未落，眾人視線紛紛圍向了顧書庭，眼神中或探究、或鄙夷、或同情。

  顧書庭以為那事兒早已過去，沒想到被彩之當眾提及。她更是口無遮攔，毫不客氣把他小乞丐的身份公之於眾。

  羞惱、憤恨，讓他消瘦的小臉立時紅了起來。

  他隨即低頭垂眸，不敢再看旁人的眼睛，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好躲避這迫人的尷尬。

  仲熠見狀，狠狠瞪了彩之一眼，伸手往回拉了她一把。

  她不敢反駁，柔順乖覺地靜默站在原地。

  豈料，身後那一胖一瘦，卻來了精神。

  “誰呀？膽敢撞沈家的小姐，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是不是像哪吒一樣長了三頭六臂；又或者，根本不是個人，而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野猴子。”

  “今日馬小爺給彩之小姐出氣，看我不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就是，這人該打，最好打得他起不來床，從今往後上不了學堂。”

  錢久看熱鬧不嫌事大，笑看著馬康邁著威武雄壯的步伐，走向顧書庭。

  見他二人一副惡少的模樣，沈家三兄妹不由都變了臉色。

  伯思喝道：“那事兒早已過去，我父親都不予追究，你們又何來理由借著這事兒打架？”

  “他是我朋友，你們不得對他無理。”仲熠抬臂，把顧書庭護在身後。

  彩之見此情景，也慌亂了起來。

  她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話，給小乞丐顧書庭惹來了血光之災。

  她怯怯地看他一眼，眼神中滿是無措。

  屋內正亂哄哄，隻聽一個嬌滴滴的小奶音說道：“這位便是彩之小姐嗎？”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襲月白襖裙的柳夢月，正站在屏風旁邊，笑著望向眾人。

  “我是沈彩之。”

  彩之從仲熠口中打聽出了幾句柳夢月的“閑話”，少女的傲嬌心思作祟，便也帶了幾分較量的意味。

  她擺出一副王孫小姐的端莊，冷冷看向柳夢月。

  仲熠見了，不由偷偷彎了彎唇角。

  柳夢月絲毫沒意識到彩之的敵意，熱絡走上前來，說道：“我爹爹說，咱們女孩子，不應該同他們男孩子在一處學習，是以特擺了這處屏風，把咱們隔開來。你過來瞧瞧，看是否滿意。”

  夢月說完，走上前來牽起彩之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去了屏風後。

  彩之離開，胖馬瘦錢找不出理由再為難顧書庭。

  兩人各自放了幾句狠話，便悻悻離開。

  “別理他們。”仲熠勸道。

  “多謝二公子。”顧書庭依舊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上課。”

  一聲清冷高亢的聲音響起，柳夫子不知何時，已經進了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