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星河
作者:花愁      更新:2021-01-13 06:05      字數:2193
  “娘親,剛才我們祭奠的是誰呀?”仲熠好奇問道。

  “我聽到張天師說的好像是林氏,娘親,是哪個林氏呀?姨娘不是活得好好的嗎?”伯思追問。

  林玉慈跟沈鐸嚴互看一眼,不好詳細解釋,含糊道:“這個林氏,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對咱們一家,對你們兄妹三人,都很重要。以後每年清明、中元,你們都要想著祭奠她一番才行。”

  “可是娘親,她到底是誰呀?”伯思試圖打破砂鍋問到底。

  沈鐸嚴出來幫忙,說道:“你們現在還小,很多事兒不懂,等你們長大再告訴你們。”

  此話一出,仲熠偷瞄爹娘的臉色,隻覺比往日陰沉,忙岔開話題,說起放河燈的事兒。

  夕陽西下,暮色將至,一行人在紫金觀用了齋飯,並未乘坐轎輦,走著前往不遠處的棲芳橋。

  棲芳橋坐落於羅水河上,橫跨東西,長約十數丈,寬約丈餘,可供兩輛馬車並行。

  站在橋的這端舉目遠眺,隻見紅日西墜,彩霞漫天。遠處村落炊煙嫋嫋升騰,不時驚起孤單的寒鴉,“啊啊”叫著,飛向遠處。

  羅水河旁,早已聚集了不少人。三五成群站在河床上,手上拿著荷花燈。隻見他們拿火折子點燃燈芯,雙手捧著底座,輕輕放入水中。

  水波不興,流水潺潺,荷花燈緩緩飄向遠方,如一朵朵盛開的蓮花,映照在河麵上。

  不一會兒,荷花燈便如天上星辰一般,從最初不多的幾個,變為星星點點,鋪滿羅水河。

  星河在望,讓人辨不出哪個是天上,哪個是地上。

  林玉慈站在橋上,望著眼前景致,說不出的悲傷。這世間生死無常,想起這幾年自己一路走來,經曆過繁華,亦麵臨過生死。現如今站在這裏,如麵星辰大海,隻覺自己微小如滄海一粟。

  來路已被封堵,去路卻是迷茫。一股莫大的悲愴襲來,她不覺濕了眼眶。

  微風起,帶來陣陣秋涼。

  三個孩兒已在下人的簇擁下,下到河床上放河燈。春陽郡主夏瀅瀅前呼後擁,站在河岸上觀瞧,不時指手畫腳。

  棲芳橋上,孤獨的一抹麗影憑欄而立。微風鼓起她月白色的裙擺,暮色蒼茫籠罩在她四周。

  孤獨悲涼從未從她口中提及過,可眼前情景,無一不透出她內心的悲愴。

  一瞬間的陌生感,讓沈鐸嚴愣怔在原地。他心內不由懊悔,這幾年相伴的日子,卻原來自己從不曾真正了解過她的內心。平日裏她的喜怒哀樂,都隻是流於表麵的遮掩,真正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地方,自己從未曾觸及。

  自責、埋怨、挫敗感,在沈鐸嚴心底糾結蔓延。他慢慢走過去,站到了她的身旁。

  驚覺有人靠近,她慌忙低頭用手擦臉,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抬頭,堆起一抹苦笑,問道:“你怎麽不去放河燈?”

  沈鐸嚴盯著她的眼睛看了片刻,順著她原來的視線望向遠處。

  林玉慈不解他的反應,也抬眸望去。

  “你說,遠方的遠方,是哪裏?”沈鐸嚴問道。

  “呃?”林玉慈被他問得愣住了,想了想,試探著說道:“聽張天師說,這羅水河由北向南一路向前,到三清山南端向東拐,然後一路流向大海。”

  “我不是說羅水河的遠方,我是說你心裏的遠方。”沈鐸嚴扭頭看她,見她依舊不解,抬手在她鎖骨往下的位置輕輕一指,說道:“或者說,你這裏,思念的是誰?”

  她本來疑惑的眼神,突然浮起一層水霧,月光下盈盈望著他。

  她的目光似一把劍,刹那之間,便把沈鐸嚴的心“殺”得舉手投降。

  他不敢再看她,抬臂攬住她的肩頭,稍一用力,把她的腦袋按在他寬闊的肩上。

  “這些年,跟著我很委屈嗎?”他聲音暗啞低沉,滿是無奈。

  林玉慈輕輕搖頭。

  “那為何如此悲傷?”沈鐸嚴納悶,很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你很好,我隻是突然想起一些人,一想到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們,便覺得難過。”她的聲音悶悶的,如不遠處紫金觀裏傳來的鼓聲。

  “他們是誰?”沈鐸嚴問得小心翼翼。

  “他們?~~~我的父母,還有爺爺奶奶。”

  “你知道中元節放河燈的由來嗎?”沈鐸嚴問道。

  林玉慈搖了搖頭,抬頭與他並排站立,兩人一同望向縹緲遠去的星河。

  “天上的神仙體諒人間骨肉分離的悲苦,在中元節這一日,打開地門,讓親人們得以團圓。隻是,終究分隔於兩個世界,無法互通,便借河燈寄托思念。每一盞河燈上,都有親人寫上的名字。它們飄向遠方,去到我們不能親自到達的地方,把思念帶給我們的親人。星河在水,水天相接,我想,大概那些在天上的親人,一定能夠感受到。”

  林玉慈抬眸望向遠處,星河漸遠,蒼穹四野,一輪銀月遮掩在浮雲背後,浩瀚星輝,人類渺小如粒粒微塵。

  幸好,還有你!

  林玉慈從來不是一個消極的人,一瞬間的孤單過後,心情逐漸從低穀走了出來。

  “謝謝你。”

  三個字從她口中說出,很輕很輕,一說出來便被秋風卷走。

  沈鐸嚴知道她這句必然出自真心,也知她必然羞赧,不敢直視自己。他暗暗地伸手過去,攥住了她的小手。

  纖手微涼,握在掌心暖一暖。拉著她來到河床邊,從得易手裏搶過幾個河燈,遞到她手上。

  林玉慈隻挑出一個粉色的留下,剩下的依舊還給得易。

  “我想把這盞河燈送給她,希望她終有來世,也能像我這般喜樂康健。”

  沈鐸嚴微歎了口氣,他自然知道她口中說的是誰。

  這輩子,他自詡光明磊落,從不虧欠旁人。唯獨她是例外。

  沈鐸嚴轉身拿過來筆墨,在河燈底端寫下幾個小字。風吹幹墨跡,點燃燈內的燭火,兩人捧著河燈小心翼翼放入水裏。

  北風驟起,粉色河燈匯入星河,漸漸飄向遠方,入目皆是浮光掠影。

  有些人,這一世終難再見;有些告別,終究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