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進了正廳，早有丫鬟婆子們排隊站在門外候著了。

  沈鐸嚴和林玉慈兩個在正中椅子上坐下，夏桐安自來熟，不等別人相讓，自顧自坐到沈鐸嚴下手邊，夏瀅瀅依次落座在他旁邊。

  林玉慈這邊，三個孩兒按長幼次序分別落座。

  自有丫鬟奉上茶水糕點，眾人稍事休息。

  沈鐸嚴招手叫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那婦人圓圓的臉龐，未語先笑，細長的眼睛彎成了兩個月牙，進來先行一大禮，嘴裏說道：“見過陵王殿下，見過王妃，見過小主們。”

  沈鐸嚴揮一揮手，那婦人起身，繼而轉身又朝著夏家兄妹的方向行禮，說道：“見過裕王殿下，見過春陽郡主。”

  見了禮，規規矩矩麵朝著沈鐸嚴站好，垂臂而立，等著他開口吩咐。

  沈鐸嚴看一眼林玉慈，說道：“這個是趙嬤嬤，府上的管事嬤嬤。采買下人，調教訓導丫鬟婆子，這些事兒都可交給她去做。”

  既然能過了沈鐸嚴這關，必然是得力的。林玉慈抬頭衝趙嬤嬤一笑，客客氣氣跟她閑聊幾句，無外乎多大了，哪裏人士，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趙嬤嬤規規矩矩一一回答，最後還殷勤地湊上來給林玉慈捶了捶肩膀，說道：“往日不得相見，隻覺得王爺謫仙一樣的品貌，必然得仙女一樣的人物方能配得上。今日初見王妃，便覺驚豔，這容貌、氣度，竟真的跟仙女兒無二了。”

  馬屁拍得真響！

  比剛才夏桐安奉承春陽郡主那段話，還要諂媚。

  林玉慈微微上頭，生來有些反感這樣的人，暗自猜測日後繁雜瑣碎中，這趙嬤嬤不定能惹出多少事端來。

  她起了芥蒂之心，雖麵子上依舊掛著淡淡笑意，卻在籌謀著，日後如何不動聲色，把她給擼下來。

  斜眼瞧一下沈鐸嚴，他那邊卻好像見怪不怪，一副從容的模樣。她不禁心頭疑慮漸生。

  那邊夏桐安開口說道：“趙嬤嬤在我們府上伺候多年，我父皇覺得她利落能幹，才派來伺候兄長一家的，想必日後定能得心應手。”

  林玉慈一驚，扭頭望去。

  同樣吃驚慌亂的，還有夏瀅瀅。她衝夏桐安擠眉弄眼狂使眼色，更暗暗地提了提裙擺，遮掩著一腳踹在夏桐安的小腿上。

  夏桐安吃痛，齜牙咧嘴回瞪夏瀅瀅，卻也不敢聲張，若無其事遮掩過去，端起茶杯喝起茶來，閉嘴不言。

  立在林玉慈身旁的趙嬤嬤，也有片刻慌亂，隨即裝作沒事一樣，說道：“王妃，您是這府上的正經主子，下人們來自窮鄉僻壤，沒什麽大見識，如若衝撞了您，您可千萬別委屈了自己，您隻管跟我說，我自然會狠狠教訓打罵她們。”

  一個管家婆子，話真多。林玉慈不禁皺了皺眉。

  她微微蹙眉的小小神情，原封不動落入趙嬤嬤眼中，她隨即識趣地閉嘴，不再開口。

  沈鐸嚴吩咐道：“把外麵的丫頭們都叫進來，給王妃過過目。”

  趙嬤嬤如蒙大赦，慌忙答應，朝外招了招手。

  二三十個小丫頭，分做兩行魚貫走了進來。

  趙嬤嬤讓她們一個個自報了姓名和年齡，又說了賣身為奴的原由。

  林玉慈一一聽了，莫名有些同情，對她們倒也苛刻不起來。

  她挑出四個還算周正伶俐的，分別起了“春草、夏荷、秋月、冬蕊”的名字給她們，安排在正房內間貼身伺候。然後又挑了四個，起了“桃枝、杏雨、新燕、彩雲”的名字，安排在外間灑掃。剩下的，則一並交給趙嬤嬤安排。

  這邊丫頭們安排好，那邊沈鐸嚴又把管家給叫來，引給林玉慈認識。

  管家姓秦，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中等身材，暗紅的臉龐，看著頗為憨厚老實。

  如常照舊又問了幾句，無外乎“年齡幾何？”“哪裏人士？”“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秦管家當地人士，讀過幾年書。老家在玉璧山上，父親圍獵為生，家裏父母、兒女雙全，妻子在家中贍養老人、照顧子女。

  他自稱家有賢妻，心無旁騖，隻一心做好差事就行。

  林玉慈對憨厚老實之人，素來寬厚，因此看秦管家便也青眼有加，客客氣氣叮囑一句“以後府上事物，就有勞秦管家了。”

  中年漢子受寵若驚，匆忙又是行禮。

  沈家夫妻這邊忙著處理正事，那邊夏家兄妹則悠哉悠哉喝茶，絲毫不知避閑。

  “沈兄，這些事兒，交給下人們安排就行了。今日你家眷得來，自然是要接風洗塵的。我聽說魚羊坊的咕咚羹（火鍋別稱），在燊州城內堪稱一絕，尤其是羊肉，切成薄片，在五熟釜（鴛鴦鍋）裏煮一煮，簡直鮮香無比。今日，咱們一同去嚐嚐鮮，如何？”

  夏桐安斜靠在椅子上，一副綿軟無力的紈絝樣子。

  林玉慈抬眸看他，隻覺他跟幾個月之前，簡直判若兩人。當時在暮雲鎮沈家的正廳裏，暮春傍晚，微光照在他身上。彼時他雖深陷泥潭，一身布衣，卻凜然正氣，言語之間倔強得如同山間石縫裏的幽草，絲毫不知低頭為何物，仿佛有吞下世界的野心。

  眼下，功成名就，不知為何卻成了這幅頹廢樣子。

  林玉慈心中很是納悶，扭頭看一眼沈鐸嚴。

  沈鐸嚴衝她眨眨眼，示意她莫多問，回頭自然會給她解釋。

  見沈鐸嚴沒反應，夏桐安有些失望，扭頭望一眼夏瀅瀅，提議道：“沈兄今日家事忙，顧不上咱們倆。不如咱們到仙女峰賞景如何？吩咐府上下人們提前準備好食材，一邊賞景一邊享美食品美酒，豈不快哉。”

  豈料，那邊夏瀅瀅也不買賬，諷刺道：“美人在宅，自然是該守在家裏。沈兄這般君子都有所沉迷，二哥你更沒理由胡鬧。”

  她這話，明著訓斥夏桐安，暗戳戳卻在內涵沈鐸嚴沉迷女色。

  好一張利嘴！

  林玉慈暗歎。扭頭看一眼沈鐸嚴，他卻仿佛沒聽見一般，端著茶盞，輕提茶蓋，慢悠悠撥了撥茶葉，悠哉悠哉喝下一口。

  喝完，歎道：“這茶，不錯！”

  咕咚羹，古董羮，火鍋別稱。

  五熟釜：鴛鴦鍋別稱，始見《三國誌.魏書.鍾繇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