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衛平安覺得他應該真的是壓抑太久了，皇帝拔苗助長，他從小時候就沒個小孩子的模樣，什麽都要端著，後來某一刻，終於爆發了。

  他出了名的愛美人，蕭家男人是有點潔身自好，可也沒有說不許納妾。

  太子有這個愛好，自然有不少人會把各種各樣美人送來。

  那天，他微服私訪，其實就是在晉城玩，正好遇到了衛平安，衛平安哪裏知道他愛好那麽廣泛，便跟著去了，然後兩個人和一眾人看了一場比較開放的歌舞。

  衛平安對此毫無興趣，便先走了，半夜，他被太子殿下的一聲驚呼吵醒，還以為是遇到了刺客，結果衝進房間就看見蕭洵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靠在窗戶邊，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美人。

  美人背對著，他看不到人家樣貌，可蕭洵他熟悉，從來沒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就跟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太子的侍衛也衝了進來，正要將美人帶走，美人轉過頭對太子說：“這位公子，不關我的事，我是被強行帶來送過來的，我剛剛跟你說清楚的…”美人粗著嗓子解釋，簡直驚呆了屋裏的一眾人。

  男人！

  這個美人是個男人！！

  眾人見了鬼一樣盯著他，他一臉無語道：“你們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我真的是冤枉的。”

  衛平安問了情況，才知道這人確實是因為下麵的人要討好蕭洵送來的，蕭洵喝多了酒，進門看到這麽個美人，當然也有興趣，誰知道…

  蕭洵真是要被嚇死。

  以至於他正經高冷的外表都沒維持住。

  太子殿下風流，卻不仗勢欺人，處理了下麵的那個官員，便也打算這事就這麽算了。

  誰知道美人又找上了門，然後一臉欣喜的看著衛平安道：“你是平安嗎？”

  衛平安點頭。

  美人笑道：“我是小鹿，好久不見啊。”

  衛平安“…”

  看著和太子相談甚歡的小鹿，衛平安心裏五味雜陳。

  那天遇到後，他才知道眼前這個人就是他小時候那個黑瘦黑瘦的玩伴。

  衛平安看著他的眉眼，就真的看出幾分小時候的味道來。

  小鹿還是那個小鹿，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

  “徐姨怎麽樣了？”衛平安問。

  小鹿笑了下：“你們走的第三年我娘就染了病沒了。”

  衛平安一愣，他還記得徐姨，是個好看又溫柔的人，沒想到就那麽沒了。

  “那小石頭呢？”

  小鹿端著酒杯喝了一口，他穿著女裝，如此豪放的喝酒，倒是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來，隻可惜衛平安無暇欣賞，他從小鹿眼中看到了悲。

  “丟了。”

  小鹿說完喝了酒，酒順著喉嚨流進胃裏，又辣又燙。

  “我娘沒了，我那時候也小，族裏人都窮，沒人願意養兩張吃飯的嘴，石頭就被他們送人了…”

  他頓了頓：“至於我…”

  他笑了下，那笑容夾雜著太多的東西：“我也被賣了，不過是賣到了戲班子。”

  衛平安才知道小鹿是唱戲的，也知道他為什麽穿女裝了。

  這個時候的戲班子沒有女人，旦角就是男人扮的，小鹿長的好看，進了戲班子就跟著一個師父學唱旦角，後來他師父死了，他就頂上去，慢慢的也有了名氣，這些年小鹿跟著戲班子東奔西走順便也找弟弟，可卻一無所獲，這次來晉城也是因為下麵官員請了他們，沒想到遇到了衛平安。

  衛平安也是一陣的唏噓，他沒想到小鹿會遇到這樣的事。

  “你怎麽不給我寫信。”衛平安問。

  如果告訴他，他一定能幫幫小鹿。

  小鹿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又不是我的誰，我給你寫信做什麽？”

  衛平安張了張嘴。

  小鹿又說：“當年你不是為了躲我才那麽快離開的嗎？”

  他又喝了一杯酒，臉頰有點紅，雙眼有些霧蒙蒙的，看的人心一顫。

  衛平安想到了十幾年前的事情。

  那時候他和小鹿還是好朋友，小鹿雖然比他小幾歲，卻早熟，一副大哥的做派，帶著衛平安上山下河，摘野果，抓野雞…

  兩個瘋小子一天跑的沒影。

  濟州城外有一條小河，兩個人經常裏麵玩，一天，兩個人掉進了泥潭裏摔了一身的泥。

  小鹿說：“就在河裏洗洗再回去。”

  衛平安四處看了看沒人才點頭，然而一轉頭，小鹿已經脫光了，他衣服很破，沒有衛平安那麽講究穿那麽多。

  此時他正背對著他站著，身子骨還是少年人那種消瘦，卻很流暢漂亮。

  “看什麽呢？”小鹿忽然轉頭將衛平安抓個正著。

  衛平安笑道：“你還挺白。”

  小鹿外麵的皮膚曬的黑黑的，然後裏麵的真的很白，白的晃眼。

  小鹿笑了，他長了一雙鹿一樣的眼睛，笑起來非常好看：“你快點脫。”

  衛平安磨蹭著脫了，小鹿笑：“你也很白。”

  說著捧著水就往他身上澆，衛平安回過神就開始還擊，兩個人玩著玩著，小鹿腳下一滑，就掉進了水裏，衛平安忙去撈他，兩個人上了岸，都氣喘籲籲的。

  小鹿躺在河灘上笑：“這水這麽淺，我淹不死。”

  衛平安也是著急了，本來小鹿直接站起來就行，硬是被他抱著拖著上了岸，想到自己愚蠢的舉動，衛平安也沒有忍住笑了起來。

  河灘上盡是少年人的歡笑聲。

  平安看著大大咧咧其實很少笑，他本來該是個富貴閑散的人，可不知道為什麽總顯的他命運多舛。

  明睿，聞殊，他所遇從來都是“非人“，平安有時候在想，為什麽呢？他到底哪裏做錯了，這些人都要欺騙他？

  他待人溫和，對誰都好，可似乎真心總是換不來真心。

  小鹿見衛平安走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

  衛平安回過神搖頭：“你現在還好吧？”

  小鹿笑笑：“挺好的，吃得飽，穿的暖，你知道我這人要求一向很低。”

  衛平安當然知道，徐姨當年帶著兩個兒子，一個七八歲，一個才出生，日子過得拮據，小鹿過早的成熟，被人欺辱打罵都是常事。

  “其實你…”衛平安猶豫了下對他說：“其實你尋常不用穿女裝的。”

  他衛平安是個比較傳統的人，他總覺得讓個大男人穿女裝是在侮辱人。

  小鹿一下子沉默了。

  這種沉默讓衛平安內疚，他想，自己肯定說錯話了。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衛平安道歉。

  小鹿依舊笑笑：“沒事，我習慣了！”

  他長舒了口氣：“其實我也不想到，可有什麽辦法呢？”

  他被賣到戲班子，一個男孩子，要學女人的動作，要做的比女人還好才行，否則就要挨打餓肚子。

  他師父就是有名的旦角，把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最後因為個男人自己跳了河，他一生愛美，被發現的時候，屍體泡的都不成樣子了。

  他追求了一輩子體麵，最後死的很不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