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萊姆們大概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藥圃會進來那麽多哥布林。更沒想過的是在這一天，那個迫害了他們長達半年之久的哥布林會將他們放生。他們興奮的在藥圃外的世界蹦蹦跳跳，留下帶有濃重草藥氣息的藍色粘液，消失在森林中。

  瓦萊雷簡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皮革護甲也被它換成了一身精致的人類勁裝。華白色的上好綢緞，係著一根淡灰色的束腰，改良後的長靴勉強跟腳。這一身在人類之中也算稀罕的打扮好似印證著瓦萊雷之後的去向。他麵無表情，隻是屈起左膝，腳麵和後背一同倚靠在樹幹上，靜靜的看滿園的哥布林收割草藥，時不時出聲指點兩句，不讓哥布林糟踐了好東西。

  艾倫低著頭。他不知道哥哥為什麽要把他叫來，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藥圃沒了，可以另起爐灶，親情破了，實在難以重圓。瓦萊雷輕描淡寫的這麽說。可是艾倫明白，這藥院子是瓦萊雷幾年的心血，對他來說可不止是成熟的花花草草那麽簡單。

  “藥圃極北，河對岸，從頭數第十二棵樹。”瓦萊雷突然指著那邊，說道：“樹底下有好東西，你回頭悄悄去拿了。淬體強身，你修不了魔法，所以不能放鬆了肉體上的修煉。”

  艾倫猶豫了一下，聲音變低，小聲說道：“哥，我知道你心底難受。你我之間兄弟一場，有什麽事不要憋著。三弟在的時候，心裏有什麽事不也常常和我們說嗎。”

  瓦萊雷一笑：“我有什麽可難受的。三弟和你都還小，把東西說出來自然會好受一點。哥哥也能幫你們分擔一些……三弟屬於過不去那道坎，我有時也會去洛基部落看他。他長大了以後啊，說不定就看淡了。”

  “你這話的意思不就是你很難受，但是能忍著不說嗎？”

  哈哈，瓦萊雷訕笑兩聲，喃喃道。

  “哥布林是這樣一種多愁善感的生物嗎？不是吧。哥布林是一種他餓了，便來搶你的東西，把你從領地中趕出去，鴆占鵲巢；你想息事寧人，給他種子教他耕種，他卻將種子煮熟了吃掉的生物。”

  瓦萊雷伸出手，劃過藥圃，道：“你看這滿園勃勃生機，不出兩個星期，便會荒廢，化作一片荒蕪。即使父親有意培育草藥，依附於克萊恩部落的族人們可不是能耐下性子和我一樣侍弄花草的類型。”

  他輕輕拍了拍艾倫的頭頂，語重心長的說道：“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隻哥布林，你選擇如何妥善處理它，能直接決定你將走出什麽樣的人生軌跡。我說這些你可能聽不懂，但是你可以像我給你說的小林的故事那樣記在心裏。你是克萊恩部落酋長之位的唯一繼承人，屆時做了下一任酋長，也能對你有所幫助。”

  早已心知肚明，艾倫一樣有些難以接受，聲音微顫，問道：“哥哥以後不會再回來了嗎？”

  “我不想騙你。”

  瓦萊雷對他燦然一笑。

  “替我向父親問好。”

  說罷，瓦萊雷召來藤蔓，讓它們卷起三個碩大的木頭箱子，未曾回頭，消失在森林深處。樹枝收攏，似乎也在為他踐行。

  ……………………………………………………

  克萊恩部落，古榕樹樹洞。

  安德烈清點著艾倫帶回來的草藥。

  回春草數目過五百，粟薔薇約半畝，苦味菊數公斤……

  其餘奇異藥草均有兩株以上。

  根據瓦萊雷留下的辦法，這些原材料足以製造出可供克萊恩部落的哥布林戰士們使用一年左右的傷藥。

  敗火去毒的奇花異草也足夠安德烈進行長時間藥浴，化解體內淤毒。

  “瓦萊雷嗎？”安德烈點著草藥數量，神色自若，說道：“以他的性子，此後估計不會回來，正合我意。他要是和你回到部落為父才會奇怪。為父隻會覺得他是從此和你三弟一樣記恨著為父，要挑時間置我於死地。”

  “父親一點也不關心哥哥麽。”

  艾倫低頭問道。

  “非也。”安德烈答道：“他那般心性，脫離部落便是最好的解放。在這開普朗大森林外圍，風險與挑戰並存。他若想活得下去必須做出改變，做出改變定能成就一番偉業。即使他不認，他也畢竟是我安德烈的長子。克萊恩部落的長子勢大力強，其他部落定會有所動作。為父也便能師出有名，從洛基部落那群蠢蛋手中搶回你三弟，殺掉其他部落的人質，正式宣戰。蕩平開普朗大森林的哥布林部落，為你哥哥成為哥布林王掃平所有障礙。”

  安德烈將所有草藥平鋪開來，濃鬱的氣息使他的喉嚨有些發癢。他心情愉快的笑著，艾倫則膽大包天的抬起了頭，望向坐在虎皮骨椅上的父親，長長吐出一口氣，道。

  “父親原來也有做錯的時候。”

  安德烈頓時鎖起眉，重道。

  “艾倫，你說什麽？”

  “哥哥不會想做哥布林王。”

  安德烈愣了一下。忽然眉頭舒開，語氣平緩道：“哈哈，為什麽？因為他的良知？因為他的善心？這不過是可以舍棄的東西。他不是一隻完全的哥布林，他身上流著一半精靈的血脈。但凡事也總有改變的時候，等到他做到了一定的位置上，他就會變得和你記憶中的他截然不同。世上有多少海誓與山盟，又有多少善始和善終。這些你都不明白，你還是小，需要錘煉，艾倫。”

  “你們心裏都因為母親而對為父有怨恨，為父很清楚。以你哥哥的母親為例，她在偶然之中拯救了一名被野熊咬傷的哥布林，也就是為父。為父從此傾戀這位掌握了森林與生命這種頂級魔法的女性精靈，在一個夜晚，為父向她告白。你想知道一名高貴的女性精靈在受到劣種魔物哥布林求愛時的表情嗎？為此為父在森林中摸爬滾打，克萊恩部落應運而生。這時為父覺得身為部落酋長，哥布林薩滿，應當有求取愛情的資格，隻是資格而已。”

  “結果？結果為父再見到她時。她正和一名弱不禁風的男性精靈恩愛調情，如膠似漆，好不快活。那時候為父才幡然醒悟，她從來不在乎為父強大還是弱小，而是壓根沒把我當作瞧得起的魔物看待，精靈總是那樣，高高在上……後來那男性精靈全身腐爛而亡，死不瞑目。她生下了你哥哥，做的第一件事是趁奶娘不注意，想把你哥哥掐死。這就是為父的第一任妻子。”

  安德烈平靜如水，笑道：“你看為父現在還會和當初一樣痛不欲生嗎？不會了。你哥哥以後也會變，雖然不會變得像為父這樣。”

  安德烈說罷，艾倫聽了，握拳，沉默片刻後，慢慢說道。

  “艾倫明白自己弱小，幼稚，隻會趁匹夫之勇。也懦弱到很多時候不敢承認自己心底的想法。需要像父親一樣經過錘煉才能有肩負起部落的心與力量。”

  “可是哥哥不同。哥哥是經過錘煉後，還依然能保持著父親口中隨時可以舍棄的良知與善心的人。”

  艾倫握緊拳頭，身體在輕輕顫抖著，聲音有點不穩，又低下頭，道。

  “其實說實話……我還是挺喜歡……那個哥哥的……”

  安德烈默默注視低著頭的艾倫，沒有發怒，沒有叫他退下。隻是在沉默之後點了點頭，揮了揮手，示意他在今天，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