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有些意外，但還是淡然地說：“仙師果然料事如神。雲鴻道長交代，知道二位在尋發丘印，如今正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說若我能猜到這印在哪，便來告知二位，他隻說了藏葉於林四個字，我回想起那日在丞相府見到子建公子的場景，頗有些奇怪，於是便鬥膽一試。”

  洛汐似乎已經洞悉了一切，“是了，子建公子負責押送各種文房用品，可不就是藏葉於林。仲達果然聰慧。”

  司馬懿淡淡一笑，“洛仙師過獎。在下還有一事，希望兩位如實告知。”洛汐頷首，表示洗耳恭聽。司馬懿輕輕吸了口氣，“兩位，我選對了嗎？”

  洛汐聞言大笑，“你這輩子最錯的選擇，就是生了你家老二。”

  司馬懿沒跟上他的思路，“犬子雖然不肖，卻也未曾招惹禍患？”

  洛汐笑著擺手，不再與他說話。“回去告訴二公子，君子有三樂，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府不怍於地，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

  司馬懿一愣，“哪個二公子？”

  洛汐對上他的目光，傳說中的“虎目狼顧之相”原來就是這樣一個斯文書生。他一字一頓道：“你家二公子。”

  司馬懿深施一禮，“告辭。”

  “等等！”曹植攔了司馬懿一步。司馬懿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熟識的那個曹植，卻還是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隻本能地退了半步。曹植直截了當地問：“是你擅自行動，不是我二哥，對麽？”

  司馬懿拱了拱手，獨自離去了。

  曹植緊緊握拳，盯著司馬懿離去的方向，仿佛要把他的背用目光生生戳出兩個洞來。那目光隱隱有些憤恨，洛汐看在眼裏，卻並沒說什麽。

  荷燁問洛汐：“我們現在去拿發丘印？”

  洛汐卻說：“取來也無用，我們控製不了發丘印，現在隻有曹氏父子可以，我看還是等赤壁之戰再說。”

  幾日之後，曹操率領的先頭部隊在赤壁之下與孫劉聯軍相遇，由於不熟悉地形，曹軍不過半日便被孫劉聯軍打得潰不成軍，倉皇北竄。月明星稀，洛汐孤身一人返回大本營，果然看到有蜀軍突襲，他衝入軍帳，把曹丕從被窩裏拽了起來，“快去看糧草！”

  曹丕睡得迷迷糊糊，人醒了腦子還睡著。被洛汐這樣一吼，瞬間清醒了幾分，鞋都顧不得穿，帶人便趕去後營。他們趕到的時候，蜀軍已經殺光了守軍，火把就捏在手裏。

  曹丕厲聲道：“拿下這些逆賊！”

  蜀軍本就是奇襲，人數很少，如今遭遇主力，即便奮力抵抗也是寡不敵眾，不到幾分鍾的時間便被屠殺殆盡。

  曹丕搶過一把刀來，追著那要逃走的蜀兵猛砍兩下，蜀兵撲倒在地，又被曹丕一刀刺穿脊背。

  “曹賊受死！”

  曹丕因追人落了單，正殺得酣然，未曾防備有人偷襲，就見自軍帳之後繞出一人，手持□□直刺曹丕咽喉。曹丕倒退兩步，被那被他砍了兩刀渾身是血的蜀軍抓住腳踝，動彈不得。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迎麵刺來的□□錚然崩斷，那刺殺的蜀兵被踹翻在地，動彈不得。

  “二公子你沒事兒吧？”洛汐扶住曹丕，把那蜀兵屍體踹去一邊。

  曹丕驚魂甫定，“多謝仙師救命之恩！”

  洛汐瞧他鞋也沒穿，全身上下就一件單衣，便脫下了自己的外衣，“秋風蕭瑟，二公子當心著涼。”

  曹丕左手藏在袖中，夜色之中血跡不甚明顯。他道了謝，馬上問：“仙師為何回返？可是父親那邊出了什麽事？”

  洛汐卻不看他，隻把那刀又塞回給他，讓他防身，“今日你未曾見過我，我也不曾來給你報信。”

  言罷，洛汐便消失不見，仿佛真的沒有出現過一樣。曹丕握緊了那把刀，長長出了口氣。

  “二公子，蜀軍已全部剿滅！”

  曹丕負手而立，沉聲對那魏兵說：“剛剛值守之人，除你之外還有誰？速速來我軍帳。”

  “回二公子，還有五人。”那魏兵麵有喜色，以為他要封賞，便去通知餘下幾人。

  不多時，有兵丁前來回稟，“啟稟二公子，蜀軍伏誅三十人，我軍死十人，傷十人。”

  曹丕鳳目微睜，一字一頓道：“我軍，死一十六人。”

  秋風瑟瑟，寒夜飄零，幾個魏軍屍體堆放在一起，個個瞪著眼睛，仿若死不瞑目。黑暗中，一瘦削青年目有寒意，手中戰刀出鞘，血液在他腳下匯聚，仿若無字之碑。

  半個時辰之後，荷燁縮在自家愛人的臂彎中，揉了揉眼睛，“還沒打完麽？周郎出來了麽？我看看？”

  洛汐為他緊了緊鬥篷，“魏軍長途跋涉，本就疲憊不堪，又遇上敵軍尖銳，有一場好打了。若是霍將軍在，隻要五百人便能把他們打得抱頭鼠竄，如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嘍。”

  荷燁冰涼的手指剮蹭洛汐的鼻尖，“怎麽，我們將軍這是手癢了？”

  洛汐不以為意，“三國時候真正會打仗的人太少，倒是互相耍陰謀詭計，美其名曰兵不厭詐，要我來打，這些不夠一盤菜的。”

  荷燁咯咯直笑，打了個嗬欠，“看來周郎沒來呀。”

  洛汐輕輕去掐他的脖子，“你為何總想著周郎？”

  荷燁被他弄得癢，反手去掐洛汐的手腕，“聽說周郎‘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想必是三國第一美男子。可惜凡人一生幾十年，我在天界喝了頓酒，去的時候他還在繈褓裏，回來的時候已經直接投胎去了。如今有機會，想一睹周郎風采。”

  洛汐手掌下移，劃入裏衣，“哥哥就對周瑜這麽感興趣？”

  兩人正鬧得不亦樂乎，便聽到鳴金收兵的號令。兩人盡職盡責地跑路，默默跟上了曹氏父子。

  好容易與曹丕的接應部隊會和，曹操跑得鞋都丟了，狼狽不堪。曹子建也沒好到哪去，為了保護曹操，還中了一箭。

  曹丕急火火地回稟，“父親，將士們不識水性、水土不服，許多都暈船生病，我軍軍心渙散，還請父親拿個主意！”

  曹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曹丕一眼，“將戰船以鐵鎖相連，如此便與在陸地上無異！”

  “可如此一來，處處掣肘，若要撤退……”

  “胡說！”曹操怒而拍案，“大業未成，怎可想著撤退？”

  曹丕被他吼了一頓，罵了個狗血淋頭。他隱忍地一語不發，麵色卻越來越難看，內心暗流湧動。

  曹操此言聽得荷燁都覺得來氣，铩羽而歸分明是他自己驕傲輕敵造成的，一怪郭嘉早死，言外之意是謀士無用；二一個竟然怪到曹丕頭上，說他戰前大肆舉辦宴會，誤國誤民。推卸責任也不必如此誇張吧！

  剛剛還在罵人的曹操忽然直挺挺倒了下去，眾人一擁而上。

  “父親！”

  “丞相!”

  曹操犯起了頭風，一眾謀士各執己見，卻都不敢對他的鐵索連環提出什麽異議。雙方隔江對峙，戰事陷入焦灼。

  這一日，洛汐帶了酒菜去找曹丕，曹丕公務繁忙，日日點燈熬油，即便疲憊不堪，卻依舊強打精神。見洛汐來了，親自起身相迎，“洛仙師請坐。”

  洛汐隨手捏了他的脈，“二公子氣血兩虧，不可太過操勞。”

  曹丕在他麵前沒什麽好偽裝的，露出了些許疲態，苦笑，“就算再怎麽操勞，父親也是看不到的。”

  洛汐把酒菜一樣一樣擺了出來，“我今日並不是來開解二公子的。自周不疑事件以來，二公子似乎消沉了許多，卻也狠辣了許多。”

  曹丕浮一大白，“為何說，消沉？”

  洛汐為他夾了些菜，“你看丞相的眼神變了。你不再相信他，你覺得，一切都得靠自己。”

  曹丕冷笑，“這不是好事麽？怎麽說消沉？你幾次救我性命，難道希望我一直是那個渾渾噩噩的酒囊飯袋麽？”

  洛汐不理他的情緒，“二公子與仲達交好，你應多學學他。”

  曹丕不動那菜，隻默默飲酒。“仲達說，對於二位仙師，我不必拉攏，不必討好，我原本不懂，現在卻懂了。你們本就是方外之人，這浮名對你們並無半分吸引。”

  洛汐攥住他的袖子，按住他繼續倒酒的手，“二公子，我們二人是專門為你而來。”

  曹丕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可洛汐神情真摯，不像是在玩笑。“為我？”

  洛汐肯定道：“對，為你。”

  曹丕清冷的眸子閃過一絲別樣的光彩，隨即整個人都鬆弛了下來，“似乎每次我落難，都是你救了我。在監牢，在丞相府，在大營。我以為自己一顆心早就冷如寒冰，再不會信任任何一人。”

  洛汐推了推那盤菜，“二公子不必信任我，你隻要信任自己便可。莫要空腹喝酒，吃些菜。”

  曹丕闔眸，午後的陽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巴，這個未來的帝王不見王霸之氣，卻已經隱隱有些些道寡稱孤的落寞，“你會幫我麽？”

  “我這次，就是來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