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去！”

  “我不回！”

  “跟不跟我回去！”

  “不跟！”

  荷燁還從未見過一向樂嗬嗬、沒事兒愁的尤力如此焦頭爛額的樣子。他插著腰對著水鏡中的小鬼頭一通吼，小鬼也臉紅脖子粗地與他對罵，大有潑婦當街吵架的架勢。

  “尤力，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說嘛？”荷燁放下茶碟，攬住尤力的肩膀，給他順氣。

  尤力一頭毛刺短發被他抓得亂七八糟、東倒西歪，他懊喪道：“我好好跟他說他也得聽啊！這倒黴孩子，我是造了什麽孽了惹上他！”

  水鏡另一邊的小鬼頭眼睛瞪得老大，他指著尤力道：“你這老鬼，若不是你招惹我爹，我也不至於變成孤兒，你答應他好好照顧我的，就這樣照顧？”

  尤力火往上撞，指骨捏得哢哢響，擼胳膊挽袖子就想直接殺過去揍他，“你這忘恩負義的倒黴孩子，要是沒有我，你早就被丟進忘川河裏喂魚了！”

  “唉，行了行了，你們倆都少說兩句吧！”清官難斷家務事，荷燁被他們吵得一個頭兩個大，尤力抱著手臂坐在一邊運氣，另一邊的小鬼頭也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荷燁語重心長道：“你說你啊，多大個人了，跟個修成道體沒有幾年的小企鵝精鬥嘴，何必呢？”

  “是我想跟他鬥嘴的嘛！是他不識好歹！”尤力衝著水鏡威脅性地揮了揮拳頭。

  小企鵝精回了個鬼臉，還扭了扭屁股。

  荷燁默默歎氣。最近他的朋友圈子裏盛傳一個八卦，說萬年老光棍尤力戀愛了，戀愛的對象，他、他竟然還是個帶著娃的鰥夫。更有甚者，他們相戀不過短短幾個月，他的戀人便丟了性命，尤力則成了那奶娃娃的後爸。

  “根本不是他們說的這樣！”尤力這個氣啊，這都哪跟哪。人嘴兩張皮，咋說咋有理。他不過是管了一樁閑事，竟是惹了一身騷！

  荷燁是尤力的死黨，對他的事兒了如指掌，這次卻也搞不懂他的想法，“那隻企鵝到底有什麽特殊？值得你舍出十萬功德去救？”

  尤力出神地撚了撚手指，“燁子，你還記得，天始元年天帝壽辰之時我在人族認識的那個燒瓷匠若軒麽？”

  他這個撚手指的小動作是在緊張或者情緒翻騰的時候才會出現的，荷燁捕捉到了，順著他的話回應：“好像聽你說過，有點印象，怎麽？”

  尤力陰陽怪氣地說：“他就是那個傳得沸沸揚揚的，我的小情人。這次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救他了吧？”

  他這麽一說，荷燁想起了那段往事，卻愈發迷惑，“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你當初恨極了他，後來為何又要救他？”

  尤力歎了口氣，“燁子，你不知道，事情是這樣的……”

  這事兒要從三十年前天帝大壽講起。六界之中，天界是最講究所謂排場的，天帝整壽，這可是六界的大事兒。冥王將為天帝準備賀禮的差事交給了尤力，如此重任，讓尤力好一番撓頭。

  他思來想去，還是去求助死黨荷燁，“燁子，你就幫幫我吧，你麵善心慈、見多識廣、仗義豪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荷燁不吃這一套，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得，你快別拍馬屁了，有什麽事兒，快說快說。”

  尤力陪笑著殷勤地給荷燁捶背捏肩，“這六界如今如此太平，唯一這麽一件大事兒，不就是天帝壽辰嘛？給他準備賀禮的活兒落在了我肩上！我愁都要愁死了！”

  荷燁故意調侃他：“這可是千年難遇的肥差啊！辦妥了不但自己賺得缽滿瓢滿，還能獲得我父親和冥王兩人的青眼，大好事兒啊！你愁個什麽勁兒？”

  尤力知道他明知故問，拉著他的手可勁兒搖，“你可別逗了！這東西又要尊貴，又要獨一無二，還要別出心裁，我幾萬年也不出冥界，想破了頭也想不到到底該送什麽好。你行行好，給我出出主意，我是沒咒念了！”

  荷燁“害”了一聲，調侃道：“我說呐，什麽法物神器，天帝那多得是；金銀珠寶他也不缺；直接包上一包功德珠送去也不像話。我看麽，你就多花點心思，去人間走一趟。”

  “人間？”尤力覺得他一定是在拿自己開心，人族因族人數量太多，靈氣早已越來越稀薄，根本產不出什麽拿得出手的玩意兒。“別逗了，人間能有什麽寶貝？”

  “若論靈力，人族的東西自然是比不了天界的珍玩，但是人族心靈手巧，總能別出心裁，你看。”荷燁攤開手掌，手心上憑空多了個木質的小方塊，“這玩意就是人族的工匠製造出來的，叫魯班鎖。一共有六十九根木條，不用繩子不用釘子，全靠榫卯便能連接支撐。”

  尤力覺得新鮮，拿過去擺弄了一會兒，以為這裏麵藏著什麽寶貝，拆了發現木頭裏麵還是一堆木頭。他泄氣道：“可是，就算這東西確實精巧，總不能送個木頭堆給天帝賀壽吧！燁子，這可關係到咱們冥族的麵子以及天冥兩界的交好，你可不能敷衍我啊！”

  “笨呢！”荷燁一拍他腦門，“人間最近流行燒製一種器皿，名叫瓷。這種工藝目前隻有人間有，而且成品極其精美，驚豔絕倫。你隻需拿我們冥界的十方珍寶鑲嵌其中，再請十殿閻羅分別印上玉簡祝壽詞，人族的手藝，我們的心意，還不足以讓你跟我父親交差？”

  尤力恍然大悟，給荷燁來了個熊抱，抱著他把他晃得頭暈眼花這才放手，“燁子，真有你的，那我去了！”

  荷燁當日隻是隨口出了個主意，說過也就忘了，卻沒想到月餘之後再見到尤力，是在病榻之上。隻知道他受了重傷，雖然性命無虞但也隻能臥床不起。

  沒來得及細問，正趕上天帝過壽的日子，荷燁要代表冥界獻上賀禮。他不敢耽擱，壽禮奉上之後還有一係列繁文縟節，隻得又在天界逗留了幾日。

  難得他到天上，道情自是纏著他胡天胡地了一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等他回到冥界的時候，尤力的傷都已經好了，再要問，尤力就不肯細說了。

  如今尤力娓娓道來，荷燁總算是把零碎的記憶串了起來。原來，尤力聽了荷燁的建議，去人間找到了當時人族最負盛名的燒瓷匠若軒，並要求他製作一件“轉心瓶”。所謂轉心瓶，其巧思堪稱巧奪天工。瓶體由內瓶、外瓶、底座組合而成，內瓶上部為外露的瓶口，瓶身似筒形，上有裝飾繪畫，有四季景物、山水人物、花鳥蟲魚等。動內瓶時，通過外瓶的鏤空，可以看見不同的畫麵。

  若軒此人脾氣古怪，更是從來不管什麽身份高低，但凡找他燒瓷的人，必須按著他的脾氣來。尤力把構想一說，若軒便不耐煩地說：“快走快走，我這做不了。”

  尤力好歹也是三級冥官，何曾被一個人族如此忤逆過？忍住想要暴揍他的衝動，好聲好氣地好話說盡，還是沒能說動若軒。尤力怒道：“嗬，什麽當世第一，我看就是欺世盜名！你根本就做不出我想要的東西！”

  若軒看也不看他，“你說是就是吧，什麽一瓶之內可見六界盛況，簡直是癡人說夢。”

  碰了個釘子，尤力卻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自從被若軒拒絕，他便賴在瓷器廠不走了，隻要若軒做了轉心瓶出來，不管多少錢，他都從買家手裏高價買走。若人家不差錢，他便許給名利地位、香車美女，總之沒個不妥協的。他想著，長此以往，總能叫若軒遂了他的意。

  沒用多久，瓷器收藏界便傳出了這麽一號，說有個神秘的年輕公子癡迷轉心瓶，又有神力，隻要好的轉心瓶給了他，便能幫你實現任何願望。謠言傳著傳著就變了味，說分明是這公子看上了燒瓷匠若軒，求而不得，才用這種方式死纏爛打。

  謠言傳到尤力耳朵裏，他一笑置之，若軒也沒往心裏去。不過尤力賴在瓷器廠的這些日子，倒是學會了不少東西。關於瓷器的，若軒有問必答，言無不盡。一來二去，尤力也成了半個鑒瓷行家。

  這日，尤力打了壺酒來，哼著小曲又到了瓷器廠，若軒竟難得給了他一個長久的凝視。“明日便會出一對鎏金轉心瓶，若你能收了去，我便依了你，為你燒瓷。”

  尤力指了指自己，“你是在跟我說話？”

  若軒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他，繼續記錄著溫度數據。

  尤力有冥王做後盾，自然是財大氣粗的，隻是他在瓷器廠待了這些日子，見若軒燒出的瓷器得有百分之九十都直接砸了了事，挑選出其中精品供給主顧，剩下的或是銷毀，或是由主顧拉走。這些瓷器乍一看確實精美絕倫，看多了卻也不過如此。這凡間之物真的能打動天帝麽？不要忙活一場，到最後根本交不了差吧？

  他心裏犯起了嘀咕，也有些好奇明日那瓷器是何人定的，若軒竟然能為這人應了自己的要求？

  翌日一早，五更不到便有客人到了，尤力揉著眼睛爬起來，暗罵不懂事兒的擾人清夢。等人走近了，他偷眼去看，才覺睡意消散了七分，這使者，竟然是宮裏來的！尤力打起了算盤，人間天子有紫微星護體，肯定是不能硬碰硬的。可從皇帝手裏要走東西，這也絕對不是錢能解決的。

  他湊上去與那內衛攀談，“這位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說著，足有鴿子蛋大的夜明珠塞到內衛手上，內衛輕咳一聲，收入袖中。

  “何事？”

  尤力壓低聲音問道：“請問大人，當今陛下也喜歡轉心瓶？”

  那內衛喬裝打扮了一番，沒想到竟被人一眼認出了身份，他警惕道：“你是何人？問這事兒作甚？”

  尤力又塞了兩個更大的夜明珠給他，“大人若方便，就和我說說。”

  拿人家手短，那內衛隻好也壓低聲音道：“陛下聽聞有一奇人，癡迷轉心瓶，隻要給他好的轉心瓶，他便能幫人實現願望。”

  尤力挑眉，“陛下是九五之尊，還需要別人幫他實現願望？”

  內衛諱莫如深道：“這就不是我們這些辦差的能知道的了。”

  尤力有些納悶，沒過幾日，宮裏便貼出榜文，說皇帝禦賞轉心瓶一對，召見“瓶公子”。尤力不由好笑，合著小瓷匠打發他的借口竟然就這麽撞槍口上了。撕了榜文跟著侍衛進宮，沒花什麽周折便見到了皇帝。

  “所以皇帝要你幫他做什麽？”荷燁還真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麽複雜的故事，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尤力攤手道：“他說，他有一子流落民間，要我幫他找到。”

  “找兒子？這可有點意思。”荷燁問道：“那你幫他找到了嘛？”

  “找個人還不簡單，可巧就巧在，皇帝要找的那個孩子，就是燒瓷匠若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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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說一下，轉心瓶是清代才有的哈，這裏挪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