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情以法力烘幹了身上的衣物，“你為何把我認成崇華？他說了要來湘水？”

  鬧了這麽大一個烏龍，荷燁簡直無地自容，“道情，借一步說話。”

  小夫夫走開了幾步，荷燁這才把自己的打算跟道情說了，最後慚愧道：“還真是我誤會崇華了。但你又是幹什麽來的？”

  道情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有任務恰好路過而已。”

  荷燁上一眼下一眼地審視他，“你肯定沒說實話。”

  道情生硬地轉移話題：“好了別問了，她們想見地官一麵，你看看能不能想辦法通融一下。”

  荷燁狐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為什麽對這事兒這麽熱心？”

  道情板起臉來，教育他說：“你太衝動魯莽了，地官作為三皇五帝之一，怎會是這樣的人？何況他光明磊落，坦坦蕩蕩要是想見夫人自會向冥王請令，這點人情冥王肯定會給他。倒是你，為了這點恩怨擅離職守，不可為！”

  荷燁難得不與他爭辯，隻耷拉著腦袋聽著。

  小夫夫這邊咬耳朵，娥皇女英卻有些著急了，她們在湘水泮這麽多年，為的就是守衛自己的丈夫，如今知道他的下落了卻不得相見，這要她們怎麽能釋懷。

  道歉最後說：“你就答應了他們的請求，如此心中也能得安。”

  “好吧。”荷燁自知有愧，便答應了，對娥皇女英說：“二位夫人跟我一起走一趟吧。如今是鬼月，地府鬼門大開，你們想要進入也容易一些。”

  姐妹倆卻為難了，“我們為湘水水君，不能擅離職守。”

  荷燁被這話臊得臉紅，多虧他的臉並不會紅。自己為了一己不服而把爛攤子交給尤力，比起來竟然還不如這兩個人族女子。

  荷燁退而求其次，“那二位夫人，我去和地官說說，等他輪值休息的時候叫他來看你們。”

  兩人千恩萬謝，荷燁兩人便告辭離去了。

  走遠了些，荷燁問：“我回冥界，你這就回天界？”

  道情說：“不著急，我陪你去冥界，剛剛我也答應了兩位夫人幫她們從中斡旋，還要落實了我才安心。”

  尤力沒想到荷燁這麽快就回來了，還帶著道情，先是一愣，而後飛來一個一派了然的眼神，荷燁一拍他肩膀，“湊巧遇到他罷了。怎麽樣，這邊沒出什麽亂子吧？”

  尤力回了個“都懂得”的眼神，“還算正常。”

  荷燁警告地斜了他一眼，“行，那你再盯會兒，我們去找崇華。”

  “找崇華？”尤力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荷燁揮了揮手，“別問了，回頭給你講。”

  這人一旦摘下有色眼鏡，再想起事兒來便客觀多了。荷燁從前看不慣崇華，對他敬而遠之，看待他的所作所為也有很多的偏見。如今反思反思，倒是自己狹隘了。

  崇華就居住在忘川河邊的行宮之中，地官這個身份類似於“天界駐冥界大使”，冥王要專門為他修建官邸，他婉拒了。荷燁當時還覺得他沽名釣譽，如今想來，他這些年向來謝絕任何禮單，該辦的事卻一樣沒少，是難得的真清廉。

  出乎意料的是，崇川並不在行宮，根據手下人所說，他們一路尋去，發現他正在人間一處法台之上幫著渡化餓鬼。

  “地官！”荷燁遠遠喊了一聲，崇華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也很是吃驚。

  “荷冥官？”

  荷燁嗬嗬一笑，“地官還真是親力親為。”

  崇華也客氣道：“力所能及罷了。這幾年多虧有荷冥官相助，這鬼月才能平順渡過。”

  荷燁心虛地說：“分內之事。”

  崇華看到了道情，“道情將軍？稀客。”

  道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冥靈們雖然吃得狼吞虎咽，但不爭不搶，用甘露水洗去身上的汙漬，有的則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家人，麵色安詳。

  崇華說：“他們都是無人供養的冥靈，今日我在這裏設下法壇，為他們超度，幫他們洗去罪孽。”

  荷燁若有所思地點頭。

  崇華向東方行了個禮，“我祈願，有朝一日地府可以廢除酷刑，以度化之法解救蒼生於苦難。”

  道情不以為然，“若度化有用，也就不必有律法了。”

  崇華靜默片刻，問荷燁：“荷冥官，你如何看？”

  荷燁突然被點名，遲疑道：“以人倫感化之，以是非度化之，以善惡教化之。地官高明。可是你可曾想過，這些年發生的惡□□件又有多少？多少餓鬼為爭食而鬥毆，致使冥靈灰飛煙滅，又有多少貪戀紅塵，藏匿躲避？你的願景是好的，可是又要勞動多少人力物力呢？人性、貪欲，得到的越多越不會滿足。”

  崇華目光從淡然變得炯炯，“荷冥官一語驚醒夢中人。此次回去，我會向冥王上奏，以後定七月十五為中元節，這一日內冥靈可重返人間。若違背律法，則永世不得出。”

  道情讚同說：“剛柔並濟，不失為良策。”

  崇華獨自思考，荷燁則幫著他為冥靈們分發食物。他忽而想起學藝之時鴻鈞老祖曾對他說過，鏟奸除惡，度化為上。崇華曾一世為人，最是了解人族，鎮壓終究隻能增加其戾氣，再世為人，依舊窮凶極惡。唯有化解戾氣，才能讓他們的靈魂徹底得到淨化。這個道理，荷燁覺得自己似乎想明白得晚了些。

  崇華問道：“對了二位，你們此來是有什麽事吧？”

  荷燁大大方方地承認錯誤，“其實是關於你兩位夫人的。說來慚愧，我以小人之心，揣度地官請求設立鬼月是為了一己之私，與夫人團聚，沒想到地官有這樣廣大的宏願。我有幸見到二位夫人，他們十分思念你，卻不能擅離職守，希望你能撥冗一見。”

  崇華垂眸，“並非我不願相見，隻是陰陽有別，我不能破壞規矩。”

  道情沒想到他如此固執，“可是地官……”

  崇華接過荷燁手中的淨瓶，“二位不必再勸，我意已決。”

  荷燁與道情對視一眼，後者說：“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告辭了。”

  兩個人默契地誰也沒再說什麽，荷燁心情複雜地回到冥界，不論誰問也隻字不提。三日之後，他興衝衝地帶著一紙文書去崇華的行宮，人還沒到，聲音已到：“地官，你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唉？卓彌？你怎麽也在？”

  荷燁啪的一聲把文書丟在桌上，正看到起身離去的卓彌。

  卓迷挑眉，“荷冥官？主公叫我給地官來送天帝特批的文書，允許他每年鬼節當日與夫人一聚。你這是？”

  荷燁笑了，“真是巧了，我也是來送文書的，父王特批，內容一模一樣。”

  卓彌笑道：“主公和您還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荷燁想到那日道情的表情，不由好笑。他把卓彌拉到一邊，問道：“你家主公到底為何要去湘水？你可知道細情？”

  卓彌正色道：“這主公不讓我說。”

  荷燁雙手抱在胸前，“你不說我就去逼問他，就不信他不說。”

  “荷冥官，那我告訴你，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卓彌曉得自家主公好麵子且耳根軟，這話就算是落埋怨也得他說。荷燁猛點頭。

  卓彌言簡意賅，“其實，我家主公聽說你因為鬼月的事兒被弄得焦頭爛額，於是就想從根源上解決，他也猜測是地官假公濟私，想要從湘夫人那套話。誰想竟然引得兩位夫人一通哭訴，我家主公就動了惻隱之心，後麵你就都知道了。”

  荷燁聞言先是一暖，而後這個氣啊，“就是說他也一樣小人之心，那他居然還說我！看我不找他算賬去！”

  卓彌趕緊求饒，“荷冥官，你就給他留點麵子吧！”

  “沒門！”

  後有傳說，地官因中元赦罪、設立鬼日之功德而獲準與夫人再續前緣，因此每年中元節時湘水之濱便會開滿湘妃竹，那便是他們一家團聚撒下的眼淚。

  許多年後，一對身著POLO衫的青年依偎在湘水之濱。滄海桑田，今日的湘水早不負當年廣博。

  洛汐在荷燁的額上落下一個吻，“你還記得不，那年在湘水之濱？”

  荷燁笑著以鼻子蹭了蹭他的下巴，“怎麽不記得，我還險些誤會你綠了我和地官呢。隻可惜，封神之戰中地官夫婦身隕，以後便再也看不到那大片的湘妃竹。”

  洛汐輕輕歎了口氣，“滄海桑田，故人不在。”

  荷燁忽而想起了什麽，起身去逐一翻過岸邊的石頭。略顯瘦削的身影與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冥官漸漸融為一體，洛汐有些恍惚。水麵上映出他自己的臉，即便過了這麽多年，他也還是沒有完全適應這張臉和全然不同的身體。

  終於，荷燁尋到了他要找的那一塊，獻寶一樣碰給洛汐。

  洛汐接過，那石塊不大上麵依稀可見幾個工整的篆字，“錦繡年華？”

  荷燁笑著點頭。

  “所以你在那個時候，其實就想著要繼續地官的誌向，度化冥靈？”

  “是啊。”荷燁仰起頭，用手遮擋著刺目的陽光，影透過他修長的手指，落在他卷曲的睫毛上，“他當年所說，都實現了。十八層地獄被廢除，如今我們錦繡年華也在六界上市，助冥靈洗去執念，再世為人。”

  “他會看到的。”

  兩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

  夕陽之中，兩個頎長的影子被拉長，笑聲之中，風吹竹葉的沙沙隱約可聽。

  “對了汐汐，當年你去湘水是為了給我出頭，是不是？”

  “不是……”

  “就是！”

  “不是！”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