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燁深深覺得自己身邊這些朋友都不靠譜，有一個算一個全被洛汐給策反了。事到如今，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

  他獨自在鬼市轉了一圈，又遇到了那草花娘。

  這會兒正是午後，她業務不忙，對荷燁一笑，“是您呀。”

  “我家那小子，給姑娘添麻煩了。”洛汐想起那隻巨大的冰蓮，定然是花費了草花娘不少的力氣。

  草花娘把各種花瓣摘下來，放在籮筐中，甚是美觀，“哪裏。都是阿洛自己一點點做出來的。我隻是最初指導了他一下。他為做這冰蓮，一雙手都磨破了多少次，生滿了凍瘡。聽他說，他是要用這冰蓮為心愛之人表白。可是我勸他放棄來著。”

  荷燁聽到最後這句，覺得有些意外，“為什麽？”

  草花娘不平地說：“做冰碗本就不易，何況是要做那麽大一個。他失敗了無數次，鍥而不舍。每日早出晚歸，手上的傷好了又裂、裂了又好。這樣反反複複，都沒見他那心愛之人對他關心半分。若非那人太過薄情，就是根本對他無意。”

  荷燁有些心虛地頷首，“或許那人太糊塗，不知道他默默做了這麽多呢？”

  草花娘為洛汐打抱不平，想要好好跟荷燁理論理論。這時候，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跑了過來，似乎有急事兒。“唉，姑娘，幫我占一卦吧！”她這來了客人，荷燁也不好再待下去，便告辭走了。

  繼續漫無目的地隨處逛，遇上一買菜的老伯喊他:“荷冥官！”

  荷燁站住腳步，認出似乎是洛汐經常關顧的一家菜攤。

  老伯拎出一筐新鮮的蔬菜，抖去上麵的水，“這麽巧您這是來辦事兒？要是方便呐，這菜您捎回去吧！”

  “菜？”荷燁不明就裏。

  “對呀，阿洛每日都要走上一大圈來取。聽說他靈識受損，用不了法力隻能徒步過來。我這離著您的冥宅隔著半個冥城呢，正好您路過，就別折騰他啦！”

  “他為何要跑這麽遠來買？”荷燁接過來那一大筐蔬菜，拎著沉甸甸的。

  老伯說起來還有點自豪，“我家是鬼市上唯一一家貨源全部來自人間的蔬果店！食材一等一的品質。阿洛說您吃不慣不新鮮的或者是來路不明的，所以每次都照顧我家生意！”

  荷燁道了謝，心中更不是滋味。不過是自己隨口提過一句，他還真這樣放在心上。

  腦子亂著，不知怎麽就來到了空洞山。自他出師，鴻鈞老祖便未曾再與他見麵。這是他師門的規矩，因一門九聖人的傳奇，鴻鈞老祖最終合天道而去，道體不存，唯留靈識守護六界。

  平時除了那一隻金麒麟守護左右，身邊也未留一人。上次給他題匾還是金麒麟給叼著送來的。

  他在空洞山下跪了下來，想起自己學藝時候的種種，不禁眼眶發熱。鴻鈞老祖最是疼愛他這個老小，教他本事也從不藏私，還經常單獨開小灶。若是他和冥王吵架了，也總是拉偏架數落冥王。若是他老人家還在，定能給他所愁之事出個主意。

  “荷燁。”萬道祥雲嫋嫋升起，霎時祥瑞驟現，異香嫋嫋。鴻鈞老祖乘著金麒麟施施然而來，把荷燁扶了起來。

  “師尊！”荷燁恍惚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使勁兒揉了揉眼睛，雖然模樣變了，但這舉手投足，神情氣質，真真切切就是鴻鈞老祖，“您怎麽會……”

  鴻鈞老祖淡淡一笑，“驚異麽？為師重獲道體。”

  “這與您原本的道體完全不同！”荷燁本不敢直視自己的老師，此時哪顧得上許多，仔仔細細、前前後後看了個夠，足過了十分鍾才緩過神來。

  “是，這就是天道。”鴻鈞老祖扶著他的手臂，不讓他跪拜，“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為師能夠歸來，你曾經的那些故人，或許早晚有一日也會回來。”

  荷燁眼前一亮，“您是說，那些已經魂歸天地之人，很有可能再次回來？”

  鴻鈞老祖撫摸著金麒麟的腦袋，“天機不可泄露。”

  荷燁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難道六道之外，還有方外天地？”

  鴻鈞老祖讚道：“你一向聰穎。”

  “師尊歸來，這樣的喜事必得立即告知諸位師兄師姐！”早把自己那點感情上的事兒拋諸腦後，荷燁立刻就要驅動靈盤遍發通知。

  “莫要著急。為師有事和你說。”鴻鈞老祖帶著他上了金麒麟，向空洞山內部飛去。

  自從鴻鈞老祖合了天道，這空洞山也被徹底封印，即便是幾個聖人也進不去。師徒二人乘著金麒麟暢通無阻地進入，來到昔日時常獨自冥想的寒潭之地。鴻鈞老祖坐了下來，“第一次量劫中，盤古大神合了天道，開辟天地；第二次是我，以身殉道，鑄就兩教昌盛；第三次量劫之中，總還要有一人承擔起這樣的責任。為師立下規矩，出師弟子終身不複相見，卻唯獨與你還有三麵之緣。”

  荷燁侍立一旁，“弟子愚鈍，不懂師尊之意。”

  “若為師估計不差，這第三次量劫合天道之人便是你。”鴻鈞老祖終究是最疼愛自己這個關門弟子，把參悟的提前告訴了他。

  荷燁倒退一步，腳下拌蒜坐在石凳上，“所以即便是故人歸來，也極有可能再也無法相見？”

  鴻鈞老祖手捋蓄髯，“或許你合天道而去之時，正是他們蘇醒之日。”

  若說舍生取義，荷燁不是沒有這樣的覺悟，可是聽到故人或許會回來，他便萌生諸多不舍，“我若合了天道，會像盤古大神一樣散去靈識？還是像師尊一樣失去道體？”

  鴻鈞老祖搖頭道：“天機不明，一切還是未知。”

  “我該如何做？”

  “上古十大神器：東皇鍾、軒轅劍、盤古斧、煉妖壺、昊天塔、伏羲琴、神農鼎、崆峒印、昆侖鏡、女媧石，各自都擁有著強大的不世之力。你要做的便是尋回十大神器。”

  “而後呢？”

  “以你之身煉化之，若你造化非凡，或許能比為師合得更好。量劫的到來或許在千萬年之後，又或許隻在明朝。你須得在第三次量劫來臨之前完成此事。不過你不必刻意去尋，他們自會來找你。隻要你能順應天道，它們便會顯出本形。”

  荷燁雙手放在腿上，拘謹地坐著，十指神經質地抓著衣襟，“也就是十大神器集齊之日，便是我該合天道的時機？可為何盤古大神靈識散去，肉身化為天地萬物，而師尊是失去了道體？”

  鴻鈞老祖沉吟片刻，“此事為師也不知其中關竅。盤古大神或許並非出於本心。”

  荷燁對自己的老師並沒什麽可隱瞞的，“可徒兒心中，從未把天下蒼生放在第一位。雖甘願舍生取義，但終究談不上出於本心。與我親近之人，我便想盡力護著；待我優厚之人，我便想傾心相待。蒼生百姓，與我而言更像是個抽象的概念。”

  鴻鈞老祖語重心長地說:“你過於耽湎兒女小情。為師知你此來便是為情，可若天地不存，我們比之如螻蟻又勝過幾何，你、你的家人、你的朋友，可能明哲保身？”

  荷燁覺得曾經那些細碎的疑惑似乎都穿成了一條線，“千年前，鴻蒙之氣震動，道情為護我將它盜走。若非如此，是否便會引發第三次量劫？”

  鴻鈞老祖回答說：“如若那時候以你冥仙之軀作為鴻蒙之氣的容器，或許你便算是合了天道。隻是天意無常，為師也隻參破了這一星半點，更多還要你自去參悟。”

  “師尊，弟子很是想念您。”荷燁跪在自己老師麵前，眸中有淚花閃動。“您能回來，便太好了！”

  鴻鈞老祖轉過身去，躍上金麒麟的背，飄然而去。“逝者如斯夫，而未嚐往也。”

  荷燁擦了一把眼淚，“師尊！”

  鴻鈞老祖的聲音自天外傳來：“你我師徒還有再見之日，不必送了。”

  荷燁原本孑然一身而來，卻在萬年之間擁有了家人、愛人、朋友。不管是哪一個，都是他無法割舍的。如今知道或許道情還會如鴻鈞老祖一般回來，他又是欣喜，又有些悲愴。即便是鴻鈞老祖這樣一心為天下蒼生的聖人，還是難免有幾分私心，何況是他呢？

  失魂落魄地回到冥界，卻沒回錦繡年華，而是直接回了冥宅。洛汐一如往常準備著晚餐，一個人忙忙碌碌，背影有些寂寥。

  “汐汐。”他喊了他一聲。

  洛汐握著鏟子，腰間圍著一隻粉紅色的圍裙，笑著迎了出來，“哥哥回來啦！”

  “嗯。”荷燁坐在餐桌邊，專注地揣摩著鴻鈞老祖的話。

  “哥哥想什麽這麽認真？”洛汐並未因自己的表白沒得到回應而尷尬或者退縮，依舊堂而皇之地在荷燁麵前晃來晃去。

  荷燁思索再三，深吸一口氣說：“汐汐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