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燁說：“我看不錯。”

  這劉七三生都愛琴，如今也在人間做一個琴館的老師，看模樣還是當年那瘦弱矮小弱不禁風的，氣質也溫文爾雅。

  “咱再看看下一個。”洛汐翻了翻他準備的簡曆本，“這位張五公子。”

  張五和劉七不同，雖然也是讀書人，卻好像身子骨不錯，身上有些功夫。

  車夫駕車跑得飛快，倒好像是有人在追趕他們。不知怎麽這麽點背，車軲轆正壓過一尖銳石頭子，整個馬車側翻了出去。車裏的張五大驚失色，被慣性甩出去，結結實實摔了這麽一下。他直挺挺不動，一張臉痛得發白，懷裏還抱著一張琴。車夫趕緊來扶他，他卻隻顧著檢查琴，口中還念叨：“多虧這琴無事！”

  洛汐讚道：“他竟然寧可把自己摔得胳膊骨折，也護著琴不能受損。”

  荷燁也說：“頗有嵇公之風。”

  “他現在這一世是不教琴，但是做古琴方麵的研究，筆耕不輟，寫了不少有價值的論文。說不定能和嵇公聊得來。”

  之後的這一位，是一女子，看穿著打扮乃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她長著一張頗為古典的鵝蛋臉，細眉細眼，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些林黛玉的感覺。

  她獨自坐在院落中，低頭撫琴。說來也奇了，她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模樣，一彈琴竟然指力雄厚，罡風不弱。一曲《流水》竟彈出來奔騰之勢。

  一曲罷，她出神地望著那琴，一開口還帶著南方糯糯的口音，問她的侍女：“剛剛你看見沒？”

  侍女也是剛剛過來，對她這神神叨叨的樣子好像習以為常。“小姐說什麽？”

  她雙眼無神，表情淒然，“我看見一個人坐在這彈《流水》，彈得真好。可是，有人坐在這，那我是誰？我在哪呢？”

  “喲，小姐，您可別嚇我，這剛剛彈琴的可不就是您麽？”

  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抓住那丫鬟的手臂，丫鬟吃痛，又不敢掙紮。

  “不是我！怎會是我呢！高山流水遇知音，怎會是我呢？”

  荷燁瞧著都覺得脊背發涼，“得，這位小姐大概是魔障了！”

  洛汐卻好像很認同她，“不瘋魔不成活嘛。”

  兩人逛了一圈，最後也沒個定數，回到冥界，又是午夜時分了。荷燁歎氣：“要我看，這一個個都很好。但是若說琴技高、品性好的，幽冥琴社還少嗎？嵇公不還是一個沒看上？若他真的就想傳給自己嫡係，那我們上哪再給他找個兒子去！”

  洛汐說：“話也不是這樣說的，或許他這麽多年一直惦記著兒子，後來發現他兒子不行，也就放寬條件了呢？”

  荷燁苦笑：“要真是這樣還好了。”

  之後的數日，兩人又在工作之餘探訪了不少愛琴之人，但都覺得也不過爾爾。挑著挑著，自己都挑花眼了。

  這一日，正是西王母的蟠桃宴，荷燁照常是禮到人到的。趕了個大清早，和洛汐兩人拾掇了一番，這就要上九重天。西王母是個講究人，看不慣現在人間流行的衣服款式。因此赴宴的人都著漢服古裝。

  洛汐一向是清清爽爽的青年模樣，衛衣牛仔褲的，很是隨意。為著蟠桃宴，也被按著頭換了一身直裾深衣。

  “好看！”荷燁想起那日他們陪阿修羅女逛街，洛汐趴在他耳邊說的那句。看著鏡中眉目俊秀的青年，也是心情大好。衷心地誇讚了一句。

  洛汐倒是接受能力很強，何況還被荷燁誇了。一扭身，把荷燁準備上身的法衣給藏了起來，荷燁以為他在跟自己玩鬧，頓時板起臉，“汐汐，給我，一會兒遲了西王母要不高興了！”

  “哥哥，那件不好，你穿這件。”不知道從哪弄來一件銀色繡著金邊的深衣，荷燁稀裏糊塗就被套上了。

  “這件好看！”洛汐非常滿意。

  “哪來的？”荷燁狐疑地舉起胳膊仔細看了看，不管是做工還是材質都是上乘，絕對是花費了不少功德。

  “我自己煉的！”洛汐得意道：“我老覺得哥哥穿這個顏色肯定好看！”

  兩人都是銀色的深衣，就好像同款不同式。荷燁也沒看出洛汐這點小心機，隻顧著欣賞這法衣了。

  因為換衣服耽擱了點時間，他們到了九重天的時候，已經馬上就要開席了。荷燁急匆匆去拜見西王母，正好遇到冥後也在。

  冥後和西王母屬於閨中密友。荷燁不由犯難，他忘了這檔子事，隻準備了一份禮。和自己母親一年多沒見，要是空著手可太難看了。

  洛汐卻好像早知道他會忘一樣，從乾坤袖中取出一隻象牙的盒子，中間躺著一顆發著紅光的珠子，晶瑩剔透，如同被鮮血浸紅的一樣。

  “這是鮫人淚？”荷燁捏起來看了看，“你從哪弄來的？”

  洛汐神秘兮兮一笑，“哥哥還記得嗎，我說了，龍陵君會備上厚禮來跟你道歉，這隻是前菜而已。”

  荷燁知道他鬼點子多，此時也沒顧上細問，救場如救火了。

  冥後見到荷燁，一口一個兒，差點哭了起來。看這架勢，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放他走了。

  西王母也知道她的脾氣，瞧著這一出母子相見的大戲也有些感動，“榮姬姐姐，您再坐會兒，我先去前頭了。”

  “好，我隨後就到。”

  荷燁見縫插針，就和冥後念叨冥王叫他給嵇康找徒弟的事兒，冥後一向寵著他，又知道嵇康的怪脾氣，當時就想殺去冥王那叫他免了這個差事。

  要是擱往常，荷燁肯定順坡下了，可是這會兒洛汐在，他決定以身作則，君子一諾千金。“不必了母親，我答應了嵇公的。”

  “對了，說到彈琴，我倒是知道一個。可是那一位……”冥後想了想措辭，“她性格孤高，恐怕不一定願意。不過若說天賦，她說第二，就沒有第一了。”

  冥後和冥王幾萬年夫妻了，雖然不至於和冥王一樣愛琴如癡，但也浸淫多年，頗有些體會，她都說好的人，一定差不了。這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母後快給我引薦一下！”

  “就是瑤姬公主啊。”冥後說道：“一會兒蟠桃宴上她會獻曲一首，你聽了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蟠桃宴行至一半，瑤姬公主便抱琴上來，薄薄的麵紗下，一張姣好的容顏，美目含情。

  瑤姬公主不過四百多歲，乃是蓮花化身，與李哪吒義結金蘭，拜李靖為義父。

  洛汐前一世對蟠桃宴可謂輕車熟路了，總來總往，難免場麵應酬。以至於和荷燁說不上幾句話。這一次，他不需要和任何人逢場作戲，隻要靜靜陪著荷燁便好。想到這，他的目光含著柔情，正看到荷燁專注地盯著瑤姬公主，目不錯珠。

  洛汐輕咳一聲，拉了拉他的衣角。荷燁不耐煩地拍開他的手，“別鬧，看她彈琴！”荷燁當然是心無旁騖，一心為琴，落在旁人眼裏可就不一樣了。一向潔身自好的冥王之子盯著人家瑤姬公主眼睛都不眨一下，這莫不是動了凡心？

  不管場下如何，瑤姬公主端然淡定。指間撥弄琴弦，清妙的樂音流淌出來。正是一首全本的《四大景》。春景彈商音召南呂，涼風忽至，草木生長；秋景彈角音激夾鍾，溫風迂回，草木枯萎；夏景彈羽音召黃鍾，霜雪交加，池水暴漲；冬景彈徽音激蕤賓，陽光熾烈、冰雪消融。最後總結四季的景色，一派祥瑞之像。

  這次沒人再去八卦荷燁是不是動了凡心。所有人在這琴音之下都沉醉了。即便是不懂琴的，看著周遭的景象變了四次，竟然要春得春，要夏得夏！這得是多麽高超的技藝！

  荷燁不太懂琴，隻是覺這就是嵇康要找的徒弟！命定之人！洛汐卻有些搖擺不定。他是懂琴的，看得出瑤姬公主雖然曲意高妙，但指法、節奏都有些問題。似乎是基本功沒有打紮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