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傲慢與偏見
作者:阿條      更新:2021-01-10 15:58      字數:3726
  有些話,不適合在教室裏說。所以當梁書源提出下午放學後一塊去食堂吃個飯的時候,孔見青並沒有多做猶豫,很快便答應下來。

  因為有時候,嘈雜擁擠的食堂,比安靜優雅的咖啡廳更適合聊一些事情。就像韓應那天在食堂跟她聊她和秦楚伊的友誼,就像今天梁書源在食堂向她娓娓訴說韓應在英才中學時的一些事情。

  她終於知道,那件令韓應和梁書源友誼破裂、反目成仇並且兩三年後仍然有意閉口不談的舊事,不僅關於他們兩個人,而且涉及到第三人。

  這個第三人,是個女生。

  孔見青和梁書源坐在食堂二樓的角落裏,誰也沒有心思動麵前的餐盤。梁書源輕咳了聲,這是說來話長的意思,他淡淡說道:“韓應他,談過不少戀愛,你知道的吧?”

  不知道為什麽,孔見青心裏突然梗了一下。

  她有點想笑,她覺得梁書源這人挺會講故事的。初中的語文課上,老師講記敘文寫作的技巧時,講到記敘文怎樣起頭可以引人入勝,她記得清楚,有開門見山法,像朱自清的名篇《背影》,第一句說的就是“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多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有引用名言法,有巧用修辭法,比喻、擬人、排比各種招呼,還可以利用景語或對話來營造氣氛。

  而梁書源的這句起頭,不僅開門見山,而且采用了不疑而問的手法,同時還營造出了懸疑緊張的氣氛。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說:“知道啊。”

  光是她見過的在韓應身邊出現過的女生,一隻手都數不過來,隻是他身邊似乎太久沒有出現過女生了,以致於她都快要忘記,韓應原本就是個“渣男”。

  而且她想不通,以前韓應換衣服似的換女朋友的時候,她隻是覺得不屑,現在這件事情在今天突然被提起,為什麽她心裏會這麽堵得慌?

  而那件長久以來一直被他們倆有意無意回避的事情,其實並不複雜,甚至有些狗血。

  當然,在進入正題之前,梁書源還很貼心地跟孔見青講述了一番故事背景,雖然這個背景跟今天他要講的主題關係不大,但他覺得孔見青應該是對這個感興趣的。

  原來韓應並不是天生就如此桀驁不馴、頑劣不堪。剛進入初中的時候,他雖然也囂張,也目中無人,但那是基於他家境優渥和天賦卓絕才自然而然產生的傲慢,並不像他剛轉到實驗中學的時候,渾身上下充滿冷漠疏離的厭世感。

  那時候的他,愛學習、愛運動、愛打遊戲,不抽煙、不曠課、不談戀愛,偶爾搗亂,但是不頂撞老師、不惹老師厭煩,甚至還很有集體榮譽感。更何況他還有一張天賜的俊臉,於是在班裏一時間風頭很是無兩。

  他和梁書源一開始也確實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剛入學的時候,韓應以市狀元的身份進入英才中學,老師也好、主任也好,無不把他當成眼珠子捧著,韓應也爭氣,成績單漂亮到完全挑不出毛病。而梁書源成績也好,但不如韓應好,所以韓應一開始根本沒有把梁書源放在眼裏——或者說,他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裏過。

  新生籃球賽是他倆相熟的契機。年級裏十二個班級各出一支隊伍,先是分小組決出四支獲勝隊,之後是四進二半決賽和決賽。韓應當仁不讓,攬下班裏籃球隊長一職。

  他不僅籃球打得好,組織能力和領導能力也很強,他們班的隊伍在韓應的帶領下一路衝出小組賽、挺進半決賽。

  而就在半決賽的前一天,隊裏的中鋒在訓練時崴了腳,根本無法上場,韓應十分著急上火,眼看第二天早上就要打比賽了,這會兒他去哪兒找一個合適的中鋒?前期在篩選隊員時,他就把班裏男生的水平都摸了個清楚,而中鋒這個位置對身高和對抗能力要求都很高,且不說籃球水平,對於初一的男生來說,單是身高合適的男生都幾乎挑不出來。

  那天韓應沉了一天的臉,見誰懟誰,大寫的“暴躁”兩個字就貼在他腦門上。他隻剩下兩個選擇,要麽放棄比賽,這是輸,要麽隨便選個會打籃球的男生頂替上,結果百分百也是輸,他了解過,對方球隊實力很強,而且幾場比賽打下來已經很有默契。不管是哪個選擇,他覺得都挺窩囊的。

  下午放學的時候,韓應陰沉著臉拎了書包就要走,卻被梁書源攔住。

  他不耐煩地掀起眼皮:“有事?”

  梁書源沉靜地同他對視:“我可以頂上中鋒的位置。”

  “你?”韓應嗤笑了聲,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遍,身高倒是還行,但瞧這細胳膊細腿兒,他斜睨他一眼,“會打籃球嗎你?”這時剛入學才沒多久,韓應跟梁書源幾乎沒說過話,對他的了解也隻是知道他是個很踏實刻苦的好學生,標準的好學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那種,也是韓應最不屑的那種。

  “我會不會打籃球,你試試不就知道了。”梁書源嗓音平和,語氣卻不卑不亢。

  他這話一說,韓應臉上的不屑和輕蔑終於褪了些,他開始正眼看麵前這個叫梁書源的男生。梁書源,這個名字聽起來就不是個會打籃球的名字。不過他這話說得這麽胸有成竹……韓應盯住他的眼睛:“你最好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梁書源笑了笑:“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兩人去到籃球場上,先是韓應攻、梁書源防,後攻防交換,酣暢淋漓一場汗落下來,韓應最後拍了拍梁書源的肩膀,沒有一句廢話,直接說道:“晚上我挨個通知他們,明天早上比賽照常進行。不過今天太晚了,沒辦法再把他們叫回來訓練打配合了,不過,我相信你。”

  說完,韓應便拎起書包,心情大好地往場外走。

  梁書源跟上去的時候,韓應偏過頭看了他一眼,眼睛裏有笑:“謝了啊,梁書源。”

  第二天早上七點,兩支籃球隊在場上蓄勢待發。

  圍觀的同學議論紛紛:“咱們班這次估計希望不大,梁書源這個人選是昨天晚上才確定下來的,他跟韓應他們一次配合都沒打過。”

  “我也覺得,韓應籃球打得再好,他一個人也沒法力挽狂瀾,對麵的實力並不弱。”

  不僅班裏的同學信不過趕鴨子上架的梁書源,隊裏的三個隊員也都對他很排斥。

  擔控衛的男生跟崴腳的中鋒是從小學就一起玩的鐵哥們,他第一個對梁書源不服:“行不行啊你?你別逞能啊,這是比賽,不是玩兒。”

  梁書源沒理他,平心靜氣,默默候場。

  他這個反應在其他三個男生眼裏便是高傲與挑釁,他們三個更是不屑,對這個入侵者充滿敵意。

  韓應冷著臉罵控衛:“喬鑫,現在是拉幫結派鬧情緒的時候嗎?你也知道這是比賽,不想比賽就滾。”

  叫喬鑫的男生對韓應向來是服氣的,他都放話了,喬鑫自然不再說什麽,但是對梁書源?嗬嗬。

  到了比賽場上,以喬鑫為首的三個男生對梁書源完全視而不見,梁書源是中鋒,中鋒又是內線的主要得分者,然而喬鑫作為拿球機會最多的控衛,根本不給梁書源傳球。半場下來,對方球隊以18比7的分數,將韓應的隊伍遠遠甩開。

  場下觀眾一片嘩然。

  韓應火了,中場休息的時候直接把喬鑫提了過去,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喬鑫不服,他指著冷眼站在旁邊的梁書源,衝韓應吼:“應哥,你看他那弱不禁風的樣兒,你覺著他能頂得了張野的位置嗎?”張野便是前一天崴腳的中鋒。

  “他沒問題,昨天我跟他碰過,實力很強,不輸張野,甚至不輸給我。”

  喬鑫“哼”了一聲:“我不信。”

  “你要是不信比賽結束以後自己跟他試試,我最後再跟你說一遍,現在是比賽。喬鑫,籃球場上,要是不能做到對自己的隊友百分百的信任,那你以後還是不要打球了,你不適合。”韓應這話說得狠,他也是真的敢,真的不怕喬鑫頭腦發熱球衣一脫就這麽退賽離開。

  其他兩個男生也開始勸喬鑫:“算了算了,要麽就試試吧,老是不給他傳球咱們鐵定是輸,碰碰運氣吧,沒準兒他真的行呢。”

  喬鑫憋了半天,終於按下心頭的火:“行,應哥,我今天是看在你的麵子上,你說他沒問題,那我就信你。”

  於是後半場,梁書源終於有機會能摸到籃球,而他也是真的不弱,沒怎麽辜負手裏的球,五投四中。韓應隊士氣大振,之後的配合愈加默契,在最後兩分鍾的時候終於將分差追到一分,而在最後關頭,韓應拿到球,一個遠投三分,球進了。

  贏了。

  喬鑫傻在場上,梁書源離開時路過他身邊,他一臉尷尬地看著梁書源:“你,你還真行啊……”

  梁書源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腳步也沒停。

  韓應看著他挺直的背影,笑了聲,一瞥眼,看見喬鑫可憐巴巴地盯著他:“應哥……”

  韓應挑了下眉:“服了?”

  “服了服了,是真服了,剛才是我狹隘了。”

  “既然服了,還不趕緊麻溜點兒過去道歉?”

  “啊?”喬鑫撓了撓頭,“道歉啊,那多丟人啊,沒麵子。”

  韓應攬過他的脖子一起往場外走:“道歉不丟人,偏見才丟人。”

  喬鑫沉默了幾秒鍾,終於一狠心一咬牙:“行,我去找他道歉。”

  至於最後的決賽,他們班到底贏了沒有,到底拿到了冠軍沒有,梁書源已經記不清了。他隻記得,這件事過後,喬鑫和他的關係緩和,韓應跟他更是一夜之間成了好朋友。

  他笑著跟孔見青說:“韓應這個人,對朋友一向很好。他就一直挺護著我的,體育課上活動都帶著我,周末去燒烤店擼串也喊我,那時候我們倆關係好到,喬鑫都曾經當眾直呼嫉妒。”畢竟韓應籃球打得好、遊戲玩得溜,人又聰明,學習還好,想跟他當哥們的男生都排到隔壁班門口了。

  孔見青也笑,而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裏帶了一抹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溫柔。她想,韓應對朋友確實是很好的,雖然能夠成為他的朋友這件事本身並不容易。

  她低著頭還沒笑完,就冷不丁聽見梁書源繼續說道:“但是,過了不到一個學期,韓應整個人突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