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物質的量
作者:阿條      更新:2021-01-10 15:58      字數:3972
  孔見青不傻,她後來其實想到是誰推自己出去了。

  “教官,孔見青想試試!”李萊茵說這句話的時候雖然刻意壓了嗓音,但也不至於完全聽不出來是誰。況且,孔見青思來想去,自己為人低調又友好,從不主動惹事生非,現在剛開學沒幾天,一班和二班裏,認識她的人根本沒有幾個,而有可能看她不順眼的,也就是李萊茵了。

  所以,是因為韓應吧。孔見青在心裏歎了口氣,韓應這人,可真是個藍顏禍水啊。

  不過她並沒有把這個仇記到韓應身上,她想了想,長得帥、遭人惦記也不是韓應的錯。

  李萊茵後來再也沒有找過孔見青麻煩。兩個人再碰到時,眼神都是漠然的,像是陌生人一樣。不過孔見青想了想,她倆本來就是陌生人,因為韓應,才聊了幾句,而同樣因為韓應,“塑料”關係迅速破裂。

  雖然,當李萊茵對她說“要麽咱倆還坐同桌”的時候,她是真心答應的。

  軍訓很快結束,回家休息了一個周末,兵荒馬亂的高中生活正式開始。

  L市所在省份是全國聞名的高考大省,一中采取的則是高效又無情的應試教育。

  就比如說關於周末和放假,一中的慣例是,高一和高二年級每兩周休息一次,周六下午上完第一節課,三點十分的時候放學,周日下午六點半的晚自習開始之前返校。至於高三年級……基本看年級主任的心情,一般揣摩著學生的生活費用得差不多了,才放學生們回一趟家。

  軍訓前雖然也經曆了三天住宿生活,但是為了給新生一個過渡,作息時間並沒有很苛刻。直到軍訓後的第一個星期一,孔見青才真正感受到高中生活的恐怖。

  周日下午六點半到教室開始上自習,晚上九點五十下課,回到宿舍洗漱、躺在床上和室友們聊聊天,十點五十分整棟樓準時斷電熄燈;到了早上五點半來電,黑漆漆的宿舍瞬間亮如白晝,這時候就該起床了。

  後來畢業以後,孔見青回想高中時光,才發現高中三年裏宿舍的電燈開關幾乎就是擺設,從來都不需要人為手動地去開燈關燈。明明滅滅的燈光之於高中生,就如同風雨無阻的軍號之於軍人,曾經是最苛刻的規矩,後來變成最念念不忘的回憶。

  上高中之前,孔見青從來不知道自己五點半就可以起床,十分鍾就能夠完成洗漱,五點五十分之前就坐到教室的座位上。

  而記憶裏,小學和初中的清晨是四季分明的。夏天的早上七點,天空已經一片透亮,太陽還沒有火力全開,路上有清風、有鳥鳴;冬天的早上七點,夜幕中盡是繁星,數著星星走到學校、坐到教室裏,等到下早讀時,天才大亮。但是上了高中以後,清晨在她的印象裏,隻剩下夜的淺藍和深藍。即便是一年之中白晝最長的夏至日,五點半的天空,依然留存著夜的氣息。

  總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過去短短的十五年人生中,從前未有過的體驗。

  但如果說周一的她還有著滿滿的信念和熱情,在燈亮的瞬間便清醒然後翻身下床,到了周三,早起的第三天——她頂著滿腦袋困意獨自走在夜幕和星空下,看著路上都是行色匆匆、蓬頭垢麵的學生,她的鼻子忽然一酸。

  太難熬了,真的。以後的每一天都要五點半起床嗎?每天都隻能匆匆忙忙地洗把臉、刷個牙,連頭發都來不及梳,後腦勺上頂著的是昨晚睡覺的時候沒有解開的馬尾,碎發都掉下來,兩鬢亂得像金毛獅王……這樣的日子,難道要過三年嗎?她熬不住的。

  三年,唉。

  想到這裏,溫涼的眼淚竟然滑了下來,從小到大都不怎麽愛哭的孔見青,在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為這一眼看不到頭的絕望而哭,還是為無法適應高中生活的自己而委屈。

  而這時候,身後有人突然扯下了她本就亂七八糟的馬尾。

  孔見青淚流滿麵地回過頭時,看見一張帶著壞笑的俊臉,然後,隔著朦朧淚霧,她眼睜睜地看著麵前那張俊臉上的笑容變得呆滯、繼而垮掉。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剛才心頭鬱結的難過瞬間消散了些,眼角雖然還掛著淚,但嘴角已經忍不住歪了歪。

  韓應被她嚇得不輕:“臥槽,孔見青你有毛病吧?一大早哭什麽哭啊?”

  他這麽一問,孔見青不由得又悲從中來,微微彎起的嘴唇又耷拉了下來,她低頭擦了擦淚,悶悶地說:“韓應,我好困啊……”

  韓應:“……”

  還有五分鍾就到了早讀的時間點,兩人的腳步並沒有停,韓應邊走邊問她,一臉難以置信:“你哭就是因為困?”

  孔見青垂頭喪氣地點點頭:“我不喜歡高中,我覺得我沒法適應這樣的生活節奏……”說到這裏,她歎了口氣:“為什麽別人都能適應,就我不能呢?是不是我有什麽問題啊?”

  韓應白了她一眼:“你的問題就是想太多。誰告訴你別人都能適應了?”

  “我看別人過得都挺開心的。”

  “那是你沒注意到他們一個個早讀的時候是怎麽打瞌睡的,還有你沒看見早上吃完飯以後,教室裏烏泱泱睡成一片?孔夫子,別老把你自己當神,還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了?剛開學適應不了高中的作息,太正常了,也至於哭成這樣?還有,別人也都不是神,你做不到的事情,你得知道,絕大部分人都做不到。”

  “另外,”韓應難得有耐心說出這麽大段的話,“剛開始適應不了又怎麽樣?生物鍾沒調整過來而已。我保證,過不了多久你就會覺得早五晚十的生活不算什麽,說到底人也是動物,為了生存,沒什麽不能適應的,也沒什麽不能承受的。”

  孔見青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韓應,你這麽懂,那初中的時候也沒見你很好地適應環境啊,環境都快把你虐死了吧,瞧你那時候一天天困的。”

  初中的作息可比現在寬鬆多了,可您不還是每天睡神附體一樣,昏迷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多。

  韓應這下白眼快翻上天了:“非不能也,乃不欲也,懂嗎?”

  孔見青沉默了一下,說道:“懂,教訓別人就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到自己這就是心甘情願屈服於七情六欲。”

  韓應臉黑了,他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孔夫子,要不是老白在你們班門口盯著,我現在非掐死你不行。”

  孔見青抬眼望去,老白果然不苟言笑地站在班門口,一邊觀察班裏同學的學習狀態,一邊卡著點準備教訓遲到的人。

  孔見青第一次覺得老白的這張冷臉這麽順眼。

  感謝老白,救她一命。

  不過,她還是不動聲色地跟韓應拉開了點距離,然後小聲跟他說:“現在開始你不要跟我說話了,咱倆離得遠一點,省得老白懷疑咱倆怎樣怎樣。”

  韓應嗤笑一聲,對此十分不以為意。但他到底沒再向她靠近,他並不在乎老師們怎麽看他,但是長了顆七竅玻璃心的孔見青在乎。算了,還是不給她惹麻煩了。

  因為上次給她惹了類似的麻煩,結果怎麽著來著?那是初三的體育加試前,他倆有一個多月沒有說話。

  他發現,現在要是真讓他一個月不能跟她說話,他還真有點受不住。

  兩人從並排,逐漸變成一前一後,最後像兩個陌生人一樣分道揚鑣。

  總算趕在五點五十之前到了教室,孔見青坐在座位上摸出英語課本,先是怔愣了會兒,然後才翻開最後的單詞表背了起來。

  她想,韓應有句話是說對了,人沒什麽適應不了的。

  而人類之所以強大,就是因為人類總有辦法適應數十萬年來各種滄海桑田的變化。

  還有,她不是神,別人也不是神,但此刻她覺得韓應這人挺神的,明明是個永遠都不把規則和壓力放在眼裏的人,卻總能說出讓她醍醐灌頂的道理來。

  作息需要慢慢去適應,但除此之外,還有更為緊迫的事情。這才上了三天課,孔見青就覺得自己快被成山的作業給埋了。

  語數英,理化生,政史地,九門課,她課間在寫作業,午休時間在寫作業,晚自習也在寫作業,可是作業就是怎麽寫也寫不完。她差點又要崩潰了,初三的時候同樣是課程緊任務重,但她每天總能抽出時間看上兩集動漫,為什麽到了高中,就突然覺得學習跟不上了?連最起碼的作業都完不成。

  想起韓應跟她講的話,於是她撇過頭去跟同桌閆旭講話:“你化學作業寫完了嗎?”

  高中化學的第一節課,講的是化學實驗的基本方法,與初中化學內容很接近;到了第二節課,就直接給眾人來了個下馬威。

  物質的量?這特麽是個物理量專有名詞?發明這個詞語的大佬,麻煩您自己讀一讀看看它奇不奇怪。

  孔見青就覺得這個物理量特別不友好,其他的像時間、速度、質量、頻率,在生活中和口語裏多常見啊,學起來毫不費勁。再看看這個物質的量……強烈建議科學家們把物質的量從國際單位製的七大基本物理量中開除,就像當年你們把冥王星從九大行星行列中開除一樣。

  然後,她終於決定認命地記住這個非同尋常的“物質的量”,剛給自己打了個氣,轉眼,一翻書又出來一個“物質的量濃度”。

  ……就,沒脾氣。

  行吧,記一個也是記,記兩個也是記。但是,摩爾又是個什麽鬼?她小時候倒是玩過一個叫《摩爾莊園》的網頁遊戲,裏麵的主人公小鼴鼠的名字就叫摩爾。

  高中化學驀地接觸到許多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量和單位,孔見青做起題目來便小心翼翼的,每算一道題便在心裏把概念和公式重新過一遍,這樣一來,題目做得慢是慢了些,思維卻逐漸通透。

  閆旭一派天真地看著她,一絲一毫的緊迫感都沒有:“沒有呢,數學作業才剛寫完,歇會歇會。”

  “那你的物理作業寫完了嗎?”

  “……”閆旭的頭開始大了,“幹什麽啊大佬,別催我啊,不是說了我剛在寫數學嗎……”

  孔見青心裏有種莫名的安慰,看來韓應說的果然不錯,連她都做不到的事情,大部分人也是做不到的。

  她一臉悲憫地看著閆旭:“下節物理課,老師要檢查作業的。”

  果然聽到一聲哀嚎。閆旭認命地翻出物理習題冊,開始爭分奪秒地奮筆疾書。

  孔見青沒忍住笑了出來。她這時候想到了姚海峰,其實閆旭和姚海峰的性格很像,同樣沒心沒肺,同樣吊兒郎當,同樣死皮賴臉。但如果此刻是姚海峰,他八成會翻出答案先抄完,應付了老師的檢查再說,可是閆旭不會。

  哪怕五分鍾裏他根本不可能把作業寫完,但他寧願被老師批一頓,也不屑於抄答案。

  這就是重點班好學生的骨氣啊,她想。

  笑容漸漸斂住,自打上了高中就沒有停止過起伏的情緒在這一刻格外沉靜,孔見青淡定地翻出下一門作業,開始專心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