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什麽意思？什麽叫差不多？”

  “這些智能鑽機不是一次性放下去的，它們的智能程度也不一樣，最先放下去的那些也有銀心城的一些人參與，那時他們認為智能鑽機是可控的，所以有一段時間水星監獄和銀心城有過合作期，那時候的鑽機可以說是智能一期，放下去的許多鑽機上麵連追蹤設備都沒有，誰也不知道它們現在在哪裏。後來這些鑽機經過了一些改良，並且加裝了追蹤設備，這個時期又有一批密集的投放，這可以看作智能二期，我們看到的……”

  “改良智能鑽機？水星還有這種人材嗎？”王燼這時故意地問了一句——其實她知道這件事跟盛成章的關係很大的，所以就出言諷刺一句。

  “是我做的，我在火星學到了這方麵的知識。”盛成章直言不諱道。

  “幹得漂亮啊……”

  “我無話可說。現在我們所能看到的隻是經過改造的那一部分鑽機，它們比前一期的智能要更聰明，但我想，吸引它們的東西一定是一致的。在這幾天的觀察裏我發現，這種鑽機的智能也遵循一些普遍的規律，那就是非得它們的數量達到一定閾值以後它們才能在互相之間形成一種類似群體意識那樣的東西，也就是說，它們的目的是在這些鑽機達到一定數量以後才產生的……”

  “它們的目的是什麽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們會造成的後果——如果這些鑽機同時衝向水星星核，讓星核產生震蕩，那麽水星內部的岩漿就會沿著它們挖掘的路徑衝向地表，到時候水星就會發生大規模的地震和火山噴發……”

  “水星有那麽多岩漿嗎？就算有，她有那麽高的壓力把岩漿壓出地表嗎？”

  “她內部的壓力有多高誰也不知道，她快速冷卻的時期大量這種力量都被鎖死在內核裏了，而她從來沒有類似火山和大規模地震這樣的構造運動來釋放壓力，再加上太陽的潮汐力和她那種致密的構造和較小的引力，她核心的力量會一天比一天強……”

  “也就是說，她是有形成巨型火山噴發的力量的……幹得漂亮啊……”

  有那麽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看著那個全息圖默默發呆——星球這個極別的力量不是人可以理解的，你以為水星隻是一個凍死了的鐵疙瘩，其實她要噴人的話才是誰也跑不了……

  如果單從核心能量這方麵來看，等比例大小水星是比任何一顆類地行星都要大許多的，這是可以計算的東西。每顆星球都有一個核心，每個核心都有它的能量，但沒哪個是像水星這樣能量被快速鎖死而且從沒機會爆發的——在水星上，所有的地質活動都是非常平緩的，歸根結底就是因為她的質地太硬冷卻太快，內部的能量爆發不出來。金星、地球和火星都有大規模火山和地震的痕跡，這也就是她們的核心向外釋放能量的痕跡，但是水星可沒有——她的能量至今都被鎖在核心裏麵，何況，她本身就是一個核心，所以，如果別的星球是星核的能量，那她就是核中核，這……誰想得到。

  要說火星科學家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其實也是有的，但是吧，水星的地質層實在太硬了，很難想象她可以再次把自己內部的能量爆發出來，形成類似超級火山全球地震這類的大災難——就算她總有一天會崩潰，那也不應該輪到我們這一波人類，因為她太古老太結實，到那時我們人類早應該跑出太陽係了……想得倒是挺美的，那也得建立在你不去招惹她的前提下不是嗎？

  盛成章是個科學家，基本的宇宙常識還是有的，他想到的就是這個——如果那些智能鑽機把水星內部的能量釋放出來，那麽首先就是水星監獄會被炸得飛出去，至於是飛到金星還是太陽，那得看運氣。然後水星會用岩漿從空中把整顆星球都覆蓋，誰都出不去也進不來——水星引力不夠快速把岩漿拉回地麵，這些火熱的液態金屬會形成一朵岩漿雲包裹整顆水星，到時候什麽飛船能飛得出去就是個大問題了——而且，如果發生那樣的大爆炸，整個水星外麵那個薄薄的地質層馬上會分崩離析，銀心城也會被撕扯壓扁，那時還談得上什麽逃離嗎？

  隻有看了水星內部的情況你才會發現問題這麽嚴重，然後你就會生出一連串的想象，這種慘烈的結果把你嚇得屁滾尿流肝膽俱裂，然後你就覺得腦門上開始冒冷汗，同時覺得這個情形恐怕是沒法避免了，你隻能呆若木雞——盛成章就是這樣。

  “如果我們現在馬上把前麵的智能鑽機擊毀呢？最差，起碼能維持住現在的局麵不是嗎？”王燼比盛成章清醒一點，因為搞出這事兒來的又不是她，所以她想了一會兒先開了口說道。

  “好像……”盛成章邊想邊說道，“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我們下來的初衷是要幹嘛呢？現在相當於是什麽都沒做成，就白白把自己的性命浪費掉了……盛成章同時想到，他轉頭望了一眼雷達，前麵的智能鑽機就像能聽到他們說話似的不安地動起來，先前的狐疑不見了，它堅定地挑了一個方向往下鑽——要開炮也就在此時了，盛成章一下子就跳到了炮台上。

  “它又開始動了！你去火控！”他這是對王燼說的，她馬上往粒子炮的火控平台跑去。

  “等一下！”這一句話，既不是盛成章說的，也不是王燼說的，反而是從智能鑽機艙裏的十七嘴裏冒出來的，頗有幾分刀下留人的意思。我們在電影電視裏常常看到這種場景，一個人快被砍頭了就總有人跑出來刀下留人，但是這種自己為自己喊的刀下留人就比較少見了——她一喊，盛成章就愣住了。

  在我們這本書裏有三個形態的東西，我們也說過，這三種東西往往是互相糾合在一起的，它們以各種不同的糾合造就了宇宙萬物，每一樣東西都可以按這三種形態來分解。就拿智能鑽機來講吧，它本來隻是一堆特別硬的材料造就出來的一個機器，盛成章做出來的那種原子腦給了它一個基本的智能也就是意識，如果這個時候不把反應堆和原子腦的開關打開，那麽它仍是一堆金屬。可是，這裏有一個問題，如果我們隻打開反應堆的開關，或者隻打開原子腦的開關，它又會怎樣表現呢？

  前一種好理解，它會像一輛隻點火不掛檔的汽車一樣就那樣在原地空轉，一直轉到它內部的聚變能耗盡為止——聚變能再厲害也總有耗盡的一天。可是，如果我們隻打開原子腦的開關，它是不是就會永遠在那裏思考下去，什麽都不做直等到原子腦的電量耗盡呢？如果它的信息庫裏的東西足夠豐富，它是不是能學會打開反應堆的開關呢？這個“打開”動作的根本動機在哪裏？我們人類不吃不喝不睡覺就活不下去，它也差不多，如果它意識到自己不繼續供電就活不下去，它會不會想辦法去打開反應堆的開關？在打開所有開關以後，又是什麽東西給了它一個動機，讓它從側礦洞裏跳下去去挖主礦道呢？為什麽它能感覺到盛成章和王燼的那個談話，變得不安起來了呢？螞蟻能感覺到兩個人類在那裏商量要不要踩死它嗎？如果這個不確定，那麽一頭牛能不能感到旁邊兩個人在商量今天晚上是紅燒還是鹵水？所以感覺這個東西，就是從物質和意識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一種東西嗎？也就是說，如果我們給一塊實心的磚頭裝一個原子腦，它就會產生感覺？

  這所有問題的答案其實就在十七的腦子裏，她的視野不太一樣，她就能知道這個智能鑽機是有感覺的，這感覺是從它有的物質形態和意識形態以後就慢慢滋生出來的，不過它的感覺成長跟人類不太一樣，長得飛快罷了。她能像感覺到盛成章的情緒一樣感受到那個智能鑽機的情緒，也就是說，在往地底前進的這一路上他們並非隻有他們三個人，那個智能鑽機也有自己的情緒和感受，不過它沒法對別人表達罷了——想看懂它怎麽想的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就像看狗尾巴往哪邊搖可以推測它的情緒一樣，隻要這個鑽機沒有把和豬鼻子連接的船錨斬斷，那就起碼說明它對你是沒有敵意的——它壓根不太願意搭理你，可是，盛成章和王燼的談話就相當於那個探險家在土著打獵的時候嚎了一聲，這就把這個智能礦機驚動了，它馬上開始繼續往下鑽，同時開始卸掉自己的廢料處理艙——也就是說，它開始斬斷船錨了。

  智能鑽機上麵是沒有武器的，它用這個辦法甩脫盛成章和王燼也十分聰明，因為這個時候你開炮就必須先打穿廢料處理那兩節鑽機，這有點像幹擾彈。十七喊了一聲把盛成章和王燼開炮的時機錯過去了，等他們重新瞄準的時候鑽機已經跑出去三五十米，這個時候再開炮就有了相當難度了——鑽機把廢料處理機都扔了，也就相當於它後麵已經沒有任何空隙，換句話說豬鼻子已經被活埋了，它的光電雷達馬上變得模糊不清，現在隻能看著盛成章那個信號追蹤器的信號去盲打——到了這個深度所有物質的密度都非常大，光電雷達也沒法穿過這麽厚的東西去追蹤智能鑽機，它們現在能收到的最強烈的信號就來自於那個伽馬射線源。

  “她叫你停你就停，這下好了！”王燼憤憤地趴在火控台上找著智能鑽機的信號，計算著火控，把粒子炮的能量頂出兩倍以外，這一炮出去哪怕是打不中鑽機，打中點花花草草想來也是極好的。

  我們知道豬鼻子是不能一邊飛行一邊開炮的，會造成能量塊過載，所以這個時候它就相當於是埋在一堆金屬物裏滑動著粒子炮在瞄準。我們說了，鑽機把廢物處理艙扔在了它身後，這個船艙當時就是設計著要承受高溫高壓的，不如豬鼻子結實也差不到哪裏去，想把它打穿再擊毀那個智能鑽機其實已經是不可能了——盛成章和王燼愣了一下，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兩個人都相當沮喪地從火控和炮台上下來，垂著頭默默無語。

  “對不起……”盛成章看著幾乎要哭出來的王燼，來了這麽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