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談是來和光明會的人談判的，這種事你能理解嗎？就好像當年的宋遼爭霸，他倆之間已經談無可談，大家都把對方摸了個七七八八，這邊剛一撅那邊就知道你要拉什麽屎，這還有什麽好談的。這個時候北方出了個少數民族政權叫作金，於是宋朝假裝閑逛，生怕被遼發現，從海上繞了奇遠的路跑到金的地盤上跟他們談了個判，約好大家一起去打遼……這個事很奇怪，遼當時已經被金打哭了，跪求大宋放過，說哪怕割給你點地也行，大宋不答應，結果金在北方一直打得遼哭爹喊娘，半天不見大宋的人來和他們會合，一打聽原來就便是這樣窩囊的遼，一邊跪著求大宋你別打我了一邊把大宋的部隊擊潰了……金一看，這……這麽不中用，那……那我也不客氣了……

  所以不論什麽時候不能打都會被人小看。

  現在光明會崛起的勢力就有點像金，他們和火星人沒什麽冤仇，主要的冤仇是跟遼結下的，因為遼當年把他們抓回去當奴隸來著，遼強勢的時候不把金人當人看，不過他們也不把大宋的人當人看，所以也不是針對誰，是說亞洲大陸上這些個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是……總之，光明會的人跟火星人沒什麽冤仇，他們主要是看土衛六上的聯邦政府不順眼，所以他們一個個城市鬧起來的時候拒絕和聯邦政府談判，反而願意和火星人談判——這個意思就很明顯了，我們隻是要在土衛六上稱霸，你們火星人反正遲早要走的，再一個，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咱倆商量商量怎麽火速把聯邦政府瓦解掉讓我上位才是正經事——恐怕他們是打錯了算盤。

  因為來談判的人是陳談，他就愛讀人類曆，這點兒貓膩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光明會現在的實際首領是一個叫作克裏斯托的人，這家夥五十來歲，已經在土衛六的專門關押光明會亂黨的監獄裏幾進幾出，是一個元老級別的人物——他應該也熟讀了人類史，他在光明會裏的權勢很大，但自己不出頭，把一個叫明尼達的年輕小夥子抬到會長的位置上，自己在後麵操控光明會的運轉。從名義上講，克裏斯托隻是光明會的一個小小分會的分會長，甚至都沒有引薦人入會的資格，旁人絕想不出來他是這規模這麽大的幫會裏的幕後策劃者。

  在交待光明會的前世今生以前先講一句明尼達其人，這個人就是前文所說的那種不太說話的兩種人中的蠢的那種，這人不怎麽開口，全仗著兩米七的身高撐著自己的威嚴，會裏開會的時候他威風凜凜地往那兒一坐就行，開完會自然有各種男女會眾陪他縱情聲色，至於說做決定他是完全不管的，讓一眾舵主吵就好了，然後他看著挑一個喜歡的去執行就是了——他所感受到的喜歡，也是別人默默地滋養、培育出來而且還不讓他發現的。這樣的人，在知情人眼裏都是個草包，但他就是在光明會的會長位子上坐了好些年，前麵的都不是被聯邦政府抓住處決，就是哪天莫名奇妙地失蹤，連個呆滿兩年的都沒有，唯獨他，滿打滿算在這個位置上要有八年了——這相當於出現奇跡了！

  “光明會”的前身嚴格來講是地球上的一小撮人弄出來的一個小分會，它和“共濟會”有相當的地方，不過更神秘而且更有權勢，滲透了相當多的政治人物。光明會和共濟會是基督教義壓迫下的產物，你不用懂太多就能明白這和天主教後來那些分枝根本是一個道理，就是原來吃教會紅利的人太蠢了，聰明人覺得他們不配，所以就自己搞一些教義或者分枝出來自己吃自己的。猶太教是信舊約，所以他們這一族人看上去最神秘，不過在他們中間也有這種情況，就是說不同的宗教理念要衝破原先的固有思想的一種曆史潮流，不過在猶太教裏這種分裂要比其它教派小得多，因為他們的信仰本身就簡單得多。至於天主教、基督教、新教、東正教，無一例外就是上文所述的那個原因，可以簡稱為“分贓不均”。光明會和共濟會這類小團體你可以理解為他們看不上現行的教義，但也不打算去推翻它和它敵對，而是要超越它，濃縮出一股能主宰人類文明前進方向的力量——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做到了，因為入會的人非富即貴，沒有哪個草頭百姓能加入進去的，在他們來講他們就是人類裏的精英，他們得像牧羊一樣帶著大眾往正確光明的地方走。當然，這隻是初代的教義，就是說起初大家可能是這麽想的，不過太光明的東西背後的汙穢難以想象，光明越滋長，背後的腐爛越嚴重，到熱核戰爭的時候這一波人基本已經把最初的那種帶領人類走向光明的意願拋掉了。

  但光明會的人可還是從地球跑出來了，而且還帶著金子，起初他們的主要活動範圍不在土星而在木星，可是木衛上搞出了自己的實用的宗教，全不像他們的光明理念那麽沒用，你怎麽傳都都沒用，所以這些人才慢慢匯聚到了土衛六上——像生命一樣，他們也要挑一個最適合自己生存繁衍的環境。

  不論是光明會還是共濟會還是神秘的山達爾教，最起初的時候都有一個良好的、對人類有益的教義根本，唯獨這樣它們才有發展壯大的可能，不過是走著走著就形式重於思想，欲念大於奉獻，把自己的目標忘了——它們都是從精神力上建立起來的，如果你去看這類團體的初代教義，你會發現充滿了對人類的悲憫和對上帝的奉獻，後來這種心裏的東西都要慢慢往下落，降回到物質上來，成為了一小撮人滿足自己欲望的工具。

  可笑的是如果說剛來土衛六的光明會多少還有點地球時代的影子，哪怕他們不那麽做，他們也一定會那麽說，我們是來帶領人類奔向光明前程的，後來沒用多久他們就把這個教條徹底放棄掉了，這也是出自生存原因。等他們來的時候土衛六上的聯邦政府已經成立了，他們的根本目標就是反攻火星，不允許這類盅惑人心的東西出現，所以光明會以前那種專挑有本事的人拉引入教的做法就實現不了——對人家來說你們才是需要教導的人，反攻火星這麽偉大的事你不做你去傳教？挨打太少吧？所以光明會的人轉而在普通人中間傳，采取一個逐步滲透的辦法——要和基層的人往來就不能搞得格調太高，那些深奧的教義他們聽都聽不懂，所以從地球帶來的那點兒教義很快就被徹底放棄了，現在他們的教義隻有一個：讓大家過得舒服點！這麽直接了當的訴求特別容易被人接受，所以他們現在傳的不是教義，而是行為了——如何在這麽嚴酷的環境裏盡可能地過得好一些：當然就是去打劫有錢人，沒有比白搶來得更容易的。

  這種行為的規律是這樣的，如果你搶到錢自己花，那隻是個個人行為，如果你搶到了給別人花，那就有點社會學的意思了——光明會起先就是靠這個贏得群眾基礎的。

  普通人的目光並不是一般想像得那麽短淺，他們也知道回火星甚至回地球肯定比在土衛六舒服，聯邦政府的想法和做法都是對的，普通人和不普通的人區別不在於他的眼光能看多遠，而在於他願意為看到的東西付出多少。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不論火星上的生活過得有多好，我們還要不要回地球，你能不能讓我把在土衛六的日子過好？所以對土衛六上的普通人來講就是你愛回火星回火星，愛回地球回地球，我這輩子就搭在土衛六了，我起碼得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吧？你們去山裏挖山造脈衝炮陣地，去海裏建基地搞高科技項目關我什麽事呢？為什麽我親手挖的山住起來都要交稅？沒有聯邦政府我不就不用交稅了嗎？光明會萬歲！！！

  懂這個意思了吧，光明會是這樣發展起來的，而且在漲潮戰爭以後原先那些能忍就忍的民眾也受不住了——我辛辛苦苦工作那麽多年，每年給你交那麽多稅，你說是拿去修建對付外來侵略的武裝力量，結果呢？你連個屁都守不住！這不是騙了我這麽多年嗎？光明會萬歲！！！

  更有甚者，土衛六上不是隻有新星城一個城市，因為空間小，大家也不怎麽出來活動，聯邦政府的統治其實有點像周天子和眾諸侯的關係，那些小城市就是一個個的諸侯，先前因為你強大他們就都服從你，現在一看你被錘得尿褲子他們就站了起來：光明會萬歲！

  所以現在在土衛六上找個不光明會萬歲的人或者地方也是挺難的，樹倒猢猻散，小城市和光明會簽個約，賣給他們武器彈藥讓光明會先上去送死，他們在一邊觀望，看看有沒有什麽甜頭可撿。至於光明會，現在已經有一種勢不可擋的架勢，摧枯拉朽式地燃遍了各個城市，隻有少數幾個有眼光而且願行為的城市還繼續支持聯邦政府，這都是真心實意能看出正義性和必然性的人。戰爭有輸贏，但是趁火打劫這種事本來就沒出息，而且損傷的是自己的人民，光明會是個什麽性質的組織聰明人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們才不會跟著瘋子揚黃土，這些城市頂住了光明會的衝擊——而且一幫烏合之眾的衝擊力量本來也沒多大，你隻要站在正義一方罵他就能把他罵得人心離散，不然當年曹操為什麽一見陳琳的檄文冒一身冷汗頭馬上不疼了呢？人家把正義的至高點給占了，罵得你都沒法還嘴。真正的戰略家看的不是一仗一局的輸贏，他們更看重的是意誌和精神方麵的力量，物質力隻是最容易獲得的手段，人心才最難聚攏。

  現在陳談下來麵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局麵，光明會席卷了土衛六上八成的中小城市，隻剩一些大城市還掌握在聯邦政府的手裏，而明尼達接受了陳談的照會要求，受了克裏斯托旁敲側擊的各種指點，準備跟火星人搞一個協議，把聯邦政府拿過來——他們當然也知道，你服務不好火星人下場不會比聯邦政府強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