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挫折會讓孱弱者更孱弱，剛強者更剛強。

  怎麽定義什麽叫“巨大”呢？對陳談來講，他是特別苦的一種小孩，誌存遠大但是從來沒有實現過夢想，他們別人的交往很少，他隻有一個愛的人叫章天河，他死了，遺命是照顧好楊慎離以及帶繁星號走出危困，現在他因為努力做成後者而冒犯到了前者，其實相當於他要丟掉最後一個可能會愛而且不得不愛的人了，這可能就叫“巨大挫折”。

  陳談沒有一個朋友，從來不和人交流，能讓他說話的就是章天河和楊慎離，現在這個世界有點不公道地又把他的嘴封上了。

  對楊慎離來講陳談和章天河根本就是一個人，不過表現得有點不一樣，章天河壓根不在乎所有人（也包括她）的想法，他要做什麽筆直就去了，陳談則對她畢恭畢敬的，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對他有一種威力——也許她和陳談鬧別扭就是因為感覺到了這股威力，女人嘛，一向是誰和她好她就折騰誰，發現你對她好她就要跟你鬧騰，這其實是一種愛的表現……以楊慎離的聰明，她不會不知道陳談所做的事很可能是無法避免的，但是，你就不能不要那麽凶狠嗎？不為那許多生命，不為你自己，你就不能為了我多考慮多計劃多行善積德嗎？不能對吧？那我就不理你……

  這個內在邏輯是這樣的。

  以往陳談回到船上都是直奔楊慎離她們位於繁星號武裝層上層的訓練基地，除了因為訓練超速裸飛的船員也是他計劃相當重要的部分，還有一樣就是不論如何他想在楊慎離身邊呆著，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現在整個宇宙他就和這個姑娘最親，結果他被她狠狠地剜了一眼，愣在當地了。

  “陳隊長，晚上好。”麗娜見氣氛尷尬，過來對陳談說道。現在是晚間的訓練時間，他們這個小隊可不像章天河當初說的是“傻瓜小分隊”，這個小隊叫做“逐光小隊”，有一百多個人，經過一些訓練和篩選以後剩下五十個人，絕大部分是二十到二十五歲的年輕人，按理道說這個歲數的人根本不可能形成完整的三觀，也就和他們建立這個小隊的初衷相悖，但楊慎離相信經過一些科學的方法可以把這些人的三觀穩定住，讓他們的頭腦能在超速飛行中保持清醒——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講這不像一個作戰小隊，更像一個突擊培訓班，兩個講師就是楊慎離和麗娜。前者從理論上給他們講論一些宇宙的根本，也就是她和章天河討論過的那些原理，後者……後者更直接，她可以直接進入這些人的夢境，她們想從這個方向上讓這些人有抵抗這種盜夢的能力。

  關於麗娜的能力，原本她自己也是不太清楚的，她起初收到的命令就是在地球的深海呆著，現在按楊慎離的說法木衛二的這一套東西根本就是意識波的發射和接收，而當初麗娜是作為一個類似“接收器”或者“放大器”出現在地球的，而且地球上像她這樣的人一定不止一個，就是說木衛二在地球上還有別的基地。對繁星號來講它當然完全可以長期呆在地球軌道，每天做區域雷達陣列掃描把這些人找出來，不過當時章天河去新亞特蘭蒂斯正麵交鋒去了，他覺得你把這些人找出來也沒用，首先是你不能抵擋別人的意識波，這東西作用的機理還沒找出來。其次是滿地球地去找這樣一個或幾個基地有點傻，真正的敵人、問題的來源並不在這裏，你費那個功夫還不如直接去木衛二正麵迎敵，所以用古老地球的一句話講，發生在拉斯維加斯的事就讓它留在拉斯維加斯，發生在地球的就讓它留在地球，我們去端他們的老窩不是更合理嗎？

  現在回想起章天河來眾人都覺得這個人神神叼叼的，甚至有點木衛二上的人的意思，他一定是比別人多一份先見之明，多一點奇特的能力，在小事情上他也吃虧，但大方向上這個人總能做到先知先覺比旁人快那麽一截——比如他在水星上做的手腳（這個我們後麵會看到），比如飛離地球駛向土衛六，比如讓他喪生的那次大爆炸，一定是他看到了別人沒看到的東西……這些事特別神奇的地方在於他就像有千裏眼一樣一下子就把目標鎖定在土衛六上，八杆子打不著的一個地方他讓繁星號往這個地方上來，而且事實證明他們來對了……

  “他一定不會就隻是單單因為土衛六比較神秘而且被認為是可能出現生命的地方就讓我們往這裏來，他一定知道一些什麽……”當時史克寧這麽說過。

  他知道了什麽？又是從哪知道的呢？這又是個未解之謎。

  麗娜自從繁星號還泊在地球軌道時就一直在開發和利用自己的能力，以往在地球的時候她可以看到別人的夢境，用木衛二上的黑話來講這叫作“星靈之視”，她是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的，但是說實話她完全不知道這樣一個能力有什麽用處，也從來沒人教過她——也許這個意思是做神女也有高低貴賤，有的能力高比如雅典娜，一定是她讓繁星號上的所有人同時做了那樣一個可怕的夢。有的能力低比如麗娜，她能看見一個人的夢，但對這個夢能做的動作很少，起碼在地球的那段時間一直處於無能為力的狀態。現在她可以扭曲一個人的夢境，比如說，一個人夢到了一個漂亮的女子，她就能把這個美女扭曲成一條毒蛇，把做夢這個人嚇到尿床……本來正和一個大美女接吻，捧著臉扶遠了一看是一條吐信子的蛇，那給誰也得大小便失禁。看來這種能力也是可以通過鍛煉或者培養讓它有力起來的，現在她就在做這方麵的工作，她進入這些船員的夢做一些調整，看看這些船員的反應——他們不告訴小隊成員麗娜有這種能力，讓她偷偷進去，有時候一天一個，有時候兩個三個，現在麗娜每天可以進去五個人的夢境裏麵，這是一門了不起的本事——記住，火星人不做夢，是麗娜的一些……用木衛二的黑話來講“靈能”滲透到這些船員的意識裏麵，引起了他們做稀奇古怪的夢——因為章天河死在木衛二，所以現在這個小隊裏都覺得木衛二是一個黑暗的地方，他們的話都是黑話——上到陳談楊慎離，下到那個說出“鬼壓床”的叫鍾銳風的小孩，都有一個目標，就是徹底地剿滅這些搞星靈的人，反攻火星對他們來講反而有點次要了——矛盾的是他們的教官偏偏就是一個來自木衛二的漂亮女人。

  麗娜和陳談打招呼，他理都沒理她，看了一眼楊慎離，在牆角邊找了個空位子坐下了——這個人和章天河有個相同之處是沒有紳士風度，一點溫柔禮貌都沒有，楊慎離白完他繼續講課，隻當他不存在。

  這個小隊的成員都沒有參加漲潮戰爭，說是戰爭，半天多時間就打完了，相當沒品——陳談不讓他們去，讓他們專心訓練，將來這一隊人要去土星和木星之間建立抵抗外來入侵和反攻火星的橋頭堡。所以其實包括鍾銳風在內的大部分隊員都對陳談有意見，他們是來打仗的不是來聽課的，但是也沒人敢說什麽——相比起來你很難說章天河和陳談哪個更可怕更讓人討厭，對這些小孩來說是陳談，因為他比他們大不了幾歲，而且他是個水星人。不過從陳談代理了武裝隊長以來他的表現還不錯，其實主要是因為他看起來太不好惹，所以現在為止還沒人跟他鬧騰過。

  講課，學習，對這些大頭兵來講是一件相當讓人腦殼發麻的事情，要是他們能聽得進去就該在火星的時候考個學位，進入議會或者從事一些高級工作不是嗎？但好處是兩個教官都是大美女，你聽她們叨叨也煩不到哪兒去，這要換成章天河和陳談在上麵講，下麵的人早就掀桌子了——所以說想讓別人聽你講點東西也是一門挺高深的藝術。

  就在陳談進來呆在角落裏也聽楊慎離在上麵講意識的結構和運行原理的時候喬治老頭抱著小江智進來了，逐光小隊一般都是楊慎離講文化，麗娜去盜夢，所以這時候她在楊慎離旁邊站著，喬治老頭也不管一堆人瞪他，蹭蹭蹭幾步上來拽著麗娜就把她拽出了訓練室。

  “麗娜，有個忙你幫幫我吧……”喬治老頭一邊冒汗一邊說道，“你看這個孩子，可憐！她在我們的飛船降落土衛六的時候被震聾了耳朵，你看她！又小又可愛，她才六歲，能認不少字了呢，將來也是個好姑娘，一定不會……”喬治老頭想利用麗娜的同情心，差點說出“一定不會比你難看”這樣的話來，“……呃……可是耳朵聾了太可惜，我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能給她治好……”

  “我能做點什麽呢？”麗娜看著一頭油汗的老頭說道。

  “這是個意識上的問題，她的大腦現在不願意回應神經反射，你們不是有意識波這一類的東西嗎？你打她一下試試，說不定……”

  “我可不會！”麗娜這時才總算把胳膊從老頭的鐵爪裏抽出來了，一邊揉胳膊一邊說。

  “你不能用意識波打人？”

  “不能！”

  “那……嘖嘖，可惜了這樣一個可愛的姑娘……”

  “不過，喬治教授，我倒是可以進入別人的夢境，這會有用嗎？對這個小姑娘的病……”

  “有！有！有！”喬治現在是有點機會他都敢在小姑娘身上試，馬上連趕著說了三聲有，“說白了夢境不也是一種神經活動嘛……那不然你試試？”

  “好！你把小姑娘留下吧，一會兒我入夢的時候順便去她那邊看一下，不過我可不能保證一定有用！”

  “就這麽說定了！你做完你的那一套工作再把這個小姑娘給我送回來好嗎？我再來看看她的神經反應……”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