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跟我去見教皇……”徐天啟一個人在那個魚雷艇裏啃了半天指甲以後王伯昭回來了，“我們馬上就到新亞特蘭蒂斯了，雖然看不到，但我告訴你，這是你有史以來見過的最特別的城市，沒有之一……”

  從他們的艇停靠，到震耳欲聾的閥門開合的聲音，再到各種充減壓力的高低壓噴氣哨聲，到魚雷艇像過去的潛水艇一樣從水裏鑽出來，把對接口和一個巨大的金屬牆麵上的小口子對接在一起，徐天啟都在心裏念叨哪怕能見雅典娜一麵也好，但是並沒有，要麽是他比雅典娜提早下船，要麽是他在雅典娜之後，總之他沒能再看到這個夢中女神。王伯昭和兩個衛兵（他們也都拎著那個像倒立的運載火箭一樣可怕的錘子）一直和他在一起，在徐天啟看來這可能算是武裝押送，不過顯然王伯昭不這麽認為，他可能覺得這是一種護衛。

  “看到了嗎？那個對接口是分內外兩層的，我們從外麵的一層進來裏麵，經過大量的衝壓作業才能再和新亞特蘭蒂斯對接。你注意看那些抬頭望不到邊的金屬牆壁，這就是這個城市的城牆，你可以把我們對接的那個地方看作護城河。你們火星上的城市沒有這麽大的規模吧？有嗎？咹？沒有吧？”他們進來以後就直接走入了類似火星軌道海關的那種地方，有許多人在那裏排隊做審查，王伯昭和那些穿著一身白軍裝的工作人員說了點什麽他們四人就直接過去了，然後他一邊走一邊又說起話來。

  “這個城市是我設計的，當然，還有其它很多工作人員，不過我是總設計師。我們知道你們在火星上建立了許多城市，可是，說實話，在一個空曠的地麵上建造一個城市並不費什麽功夫，以火星那樣的條件，地球時代的科技就可以在它上麵建造城市，沒什麽了不起。你知道新亞特蘭蒂斯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嗎？”這老頭一說到這種話題就兩眼放光攔都攔不住，現在他正用一種期許的眼光看著徐天啟，就是那種狗子滿心期待希望你把手裏的球扔出去的表情。

  “不知道。”徐天啟很掃興地說。

  “因為它建在海底！你知道嗎，古老地球有一個傳說，說在古老非洲的西方大洋裏原本有一塊陸地，那上麵的人們可以飛行，他們被稱為眾神之子、光之子、世界的主宰，常和我們的老祖先們做貿易往來，他們有超越時代的科技和世界觀，是我們祖先的統治者。這些神祗一樣的人在這片大陸上建造了一座城市就叫作亞特蘭蒂斯，那裏是人類文明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後來，因為種種原因這片大陸沉入了海洋，他們的文明也就隨之殞落了……”

  “那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徐天啟聽了半天開口道。

  “你說。”

  “既然是一個沉沒的城市，你用它做自己城市的名字，不嫌晦氣嗎？”

  “你這小子……”王伯昭明顯想罵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但還是忍住了，他停了一下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說起話來，“文明總是浮浮沉沉的，這一個輝煌那一個就要沒落，我們隻能接受並且建設一個文明，用盡自己的能量使它輝煌，至於將來是不是要沒落，那要看這些文明孕育出來的人類要帶它走向何方，這不是一個名字就可以決定的……”他說著又出神了，“說了歸齊，亞特蘭蒂斯這個名字隻是代表我們的一種向往而已，我們也想做如今太陽係人類文明的引領者和光華之子，超越同時代太陽係裏的任何其它人種，不過，恐怕還是……喂！看到了嗎？這是我們的集市，有沒有古希臘的風格？”

  徐天啟是新一代的火星人，這一代人對地球本來也所知甚少，大概隻知道一點基本的天文和物理知識，他可不知道地球上有那麽多的曆史，如今火星人對這個一點興趣都沒有——講真，火星人普遍對什麽都沒興趣，對自己都沒興趣，所以你問他地球上的希臘文明可算是問對了人。

  “稀臘是一種什麽臘？比稠臘稀一點的那種臘嗎？”你說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還要抖機靈，火星人的聰明勁兒就是這麽來的。有一次古代地球有一個大文豪叫列夫托爾斯泰，這個人是個貴族，但是很關心平民的生活，就老往農民的地方上跑。有一次他跑到一個農民家看見一個小孩，想考考這個孩子文化知識怎麽樣，就問這孩子你知不知道俄語裏“爪子”怎麽拚，這孩子就反問他了：“什麽爪子？狗爪子嗎？”

  ……

  王伯昭遇到的情形也大概就是這樣，不在一個頻道上的兩個人很難有效地溝通，這個時候他需要侯梅林來幫忙，電鞭子一抽出來保管徐天啟就不敢這麽放肆，馬上進入你的頻道了，所以想有效地溝通你得調頻，鞭子就是調頻的好工具。

  徐天啟沒什麽見識，還是個小孩子，他和大部分火星人一樣從小到大就是無所事事混日子，接受完火星政府提供的免費基礎教育以後就出來在航線上幹活，幹一些時候有了一些飛行經驗就去報名參加軍隊，跟著出任務，想著哪一天有好機會就可以一步登天，獲得生育權，迎娶一位火星公共服務機關裏的女職員，過那種貌合神離的夫妻生活——這就是短期目標，長期目標他想都沒想過，火星人大部分都是如此，沒什麽特別的追求，隻想平平淡淡湊合完一生，最好還能快一點。雖然說飛過任務，去過木衛二，但是他對木衛二一點興趣都沒有，他也不做科研科考，人家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做完了工作就去休息區喝一點酒回去睡覺，閑下來打一打遊戲機追一追姑娘——太空裏更追不到姑娘，但總還算是個樂子。所以哪怕就是在太空裏，你哪裏也去過了，也需要你用心去看你才算真正地長了見識，像徐天啟這種飛到木衛二他就是開一下艙門對接一下登陸艇看一下傳回來的信號這種人，進了黑洞再活著出來他也還是不會長什麽記性——是去過了，但是跟他沒什麽關係不是嗎？如果像章天河給那個小夥子一樣突然給他六十分他才能激動起來並且把這個事牢牢記住，因為這才是對他來講比較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看見這一派繁榮的集市一點感覺都沒有，隻是覺得人好多，看起來好繁雜，他如果鑽到這麽多人中間那繁星號就算追上來也不見得能把他找出來，而且他還丟掉了他的芯片……

  “如果火星人普遍都是你這個沒出息的樣子，那我覺得我們反攻你們就能說得過去了。”王伯昭一邊走一邊把徐天啟打量了半天說了這麽一句話。

  “你去試試吧……我算是火星人裏最沒出息的了，不然也不會被你們抓住……”徐天啟頗傷感地說，雖然和這個老頭相處沒多久，不知道為什麽他就老想在老頭這裏硬氣一些——可能是想找回被抽鞭子時軟掉的尊嚴吧——注意一點，徐天啟可不是那種一點骨頭都沒有的人，他還衝上去跟地球人肉搏了呢！不過好像是……死可以，挨打就不行，這就是火星人的聰明與眾不同的地方。

  “你不懂，我可以告訴你。地球時代的古希臘是人類文明剛發育一個稚形的時期，那個時代人們剛剛啟蒙開智，有了一些基本的物質生活條件，開始思索關於人類的三個永恒的問題：我是誰？從哪來？為什麽？這是三個終極的哲學問題，當時的人們就是在像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樣的集市裏辯論的，那個時代的許多思想奠定了以後人類哲學思維的基礎……”

  “不就是二流子蹲在大太陽底下侃大天嗎？您說得這麽高端幹什麽……在我們火星，沒人跟你侃大天，我們各自都有工作，人人都要為星球做貢獻，哪有這種胡扯的閑功夫……”

  王伯昭被徐天啟噎得直哆嗦，在他的城市這種大型的集市正是繁榮的表現，徐天啟根本不懂這意味著什麽。這個集市一眼望不到頭，從他們走進來到一邊走一邊聊徐天啟一直在四下張望，除了賣各種他沒過見的吃喝玩樂的東西，也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電器和零部件，還有兜售古書的、售賣古董的、推演測字的、殘棋缺譜的，甚至有那種肢體不全出來要飯的。他沒見過這種東西，就會覺得這些東西很髒亂差，代表地球人的生活水平很差。實際不是這樣的，在如今資源和人類都匱乏的太陽係能組織起這種大型的集市本身就是一種能力的表現，要知道，他們肯定是背著火星人搞的，而且但凡有集市就說明有交易，有稀缺物資的往來。集市說白了就是政府獲取自己需要的東西捎帶做的一點民生工作：既然我們在政府之間要做大宗的交易，那不如把民眾的交易也放開，順便就讓民眾也沾了光，比如我需要一萬噸鈦要從另一個地方拉來，那你順道再拉一點我們這裏沒有的西紅柿土豆，然後我們這邊有你們沒有的鷹嘴豆和可可，你回去的時候可以拉回去吃，這就相當於大宗的交易也做了還能惠及民生，往小了說這是改善人民生活，往大了說這就是促進了文化交流，兩家人合為一家了不是嗎？

  徐天啟可看不出這些亂七八糟擺攤賣東西代表了什麽意義，他隻是覺得這些髒兮兮的人擠在一起很容易出問題，比如流行傳染病，火星人一聽這個頭發就要炸起來，這是從小受的教育，所以他走起路來小心翼翼的錯開迎麵走來的人。這些人也和火星上的人差不多，各種膚色都有，但是他們更加生機勃勃，看上去興高采烈，個個都洋溢著濃濃的生活趣味——就是說他們覺得他們的生活特別有意思。

  這幫老鼠一樣的家夥高興什麽呢？徐天啟不由自主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