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延昭麵色慘淡，眸光失神，發絲也未及梳攏，被汗漬浸濕的雜亂不堪，這般憔悴虛弱之狀，沒得讓人心疼。柴熙雲眉間微蹙，忙迎著楊延昭的目光近前，慌慌然問道：“怎麽樣了？我看看傷在何處？”

  楊延昭探手扣住她四下摸索的雙手，氣息輕輕帶出滯澀地聲音道：“你怎麽來了？”

  柴熙雲見他有氣無力，細看愈發見他麵色難堪，唇間似還掛著隱隱血跡，不及答其所問，便探手順著血漬撫過，眉眼間滿是心疼，楊延昭見她如此，忙寬慰道：“雲兒，我沒事，不用擔心。”

  柴熙雲還是不放心，四下摸尋著道：“別亂動，我看看傷處。”

  “等一下。”六郎急忙抬手製止道：“血肉迷糊的，我怕嚇著你。”

  柴熙雲豈聽勸阻，微加力搡平他的身子，再次吩咐道：“別亂動。”

  六郎聞言，也隻好乖乖聽命，柴熙雲掀開被褥，又輕輕掀起衣衫，但見脊背大片紅腫紫脹，又有多處皮肉綻裂，乍傾目視去隻覺心驚，柴熙雲慌然輕呼出聲，蹙眉道：“怎麽這麽嚴重啊！你說你幹嘛要招惹你父親，瞧現在弄的。”柴熙雲埋怨了幾句，也是不落忍，遂從身上拿出兩個小巧的白玉藥瓶，語氣輕柔地說道：“我給你帶了些上好的傷藥，俱是父皇當年在軍中的秘製之物，治棍傷鞭傷有奇效。”

  楊延昭臥在塌上輕輕點頭，微回眸看看柴熙雲白生生的麵頰，不覺帶了幾分滿足，笑應道：“帶都帶來了，有勞郡主殿下給我敷上藥，讓我感受一下這奇藥的妙處，”

  柴熙雲微愣，重新看了看那傷處，隻覺心顫，擺手道：“你傷的那麽重，我實在不敢碰，再者說敷藥前還要清理創處，必要請郎中親為才好。”

  楊延昭探手拿過藥瓶，由柴熙雲佐著側臥住身子：“也不用麻煩郎中，一會兒讓七弟來給我上藥就行。”

  柴熙雲點點頭，整理好被褥，便拿過桌案上的食物，乍然隻覺楊延昭目光處處隨著自己移動，迎目接上那雙多情的目光，頰上倏然泛紅，垂眸羞怯道：“你這一直盯著我做什麽？”

  楊延昭勾唇淺笑，輕聲道：“多日不見，想得慌！”柴熙雲赧然垂眸，楊延昭複用力起身靠近道：“你算算咱們都多久沒見了，你不想我呀！”

  柴熙雲見他滿臉不正經的模樣，不禁橫打一記責怨的眼神，湯勺順勢堆到他唇邊，六郎忙不迭接口喝下，小聲嘀咕道：“怎麽這麽不溫柔。”

  柴熙雲並非未曾聽到他的嘀咕，隻淺淺一笑，又夾了些筍片遞給六郎：“是許久不見了。可我不是派人囑托你不要輕舉妄動嘛！怎麽想起用箭簇指控陳王的謀劃。”

  楊延昭輕呼一口氣，臉上驟然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意，輕

  輕說出一句：“我還以為你必然會明白呢！”

  柴熙雲聞言便佐證心中所想，反問道：“你真的是故意為之？”

  楊延昭眉頭輕挑，遂點點頭，柴熙雲頓覺惱火，責道：“你費這般周折，惹得舅舅火冒三丈，還激得你父親把你打成這樣圖什麽呀！”

  楊延昭似乎沒覺出有何不妥，衝著柴熙雲淺然一笑，解釋道：“國舅爺統帥兵馬數十載，那是何等睿智的人物，他隻要稍加查訪就會知道我那枚箭簇是假的，自然會怒氣衝衝來興師問罪，隻要入了楊府父親就必然會聽到隻言片語，我家父親嘛，忠勇正直，眼裏容不得沙子，我行此手段他必不齒，定然要狠狠責罰，雖說我是遭了些罪，好歹也達到了目的，你想官家總不會在我重傷時下賜婚的聖旨吧！如此一來我們便有了時間，徐徐圖之。不過我隻是沒想到我爹這次對我下這麽重的手，還好我身子健朗，要不然……”

  楊延昭得意地說著，隻覺柴熙雲目光漸漸冷淡，滿麵上怒氣突顯，猛然捶向他的懷前，力道不大，卻因楊延昭傷重，猛然震得後背緊地一疼，不禁眉頭微皺，輕呼出聲，柴熙雲也不做安慰，將手中碗筷狠狠一落，複回身責道：“你也知道疼啊！知道疼就別做，我不讓你插手此事自有我的用意，莫說聖旨未下，縱然聖旨擺到了你楊家祠堂上我也有把握扭轉敗局，官家到底還是不敢公然與符家撕破臉，我外祖母還活著，西宮還有姨娘，況且我手中有一份連當今官家也不得不尊的密旨，若真到萬不得已，這道旨意會公諸於天下，我有很多辦法，唯獨不需要你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更不需要你爭來的這點兒時間。”

  柴熙雲一口氣吐出一大通責備，背過頭身子直顫，楊延昭倒是被她這般模樣唬了一跳，怔著不敢出聲，癡癡盯著她顫顫發抖的肩頭，試探著喚了句“雲兒”。

  “別叫我，你這般有主意，對自己都下的去手，以後也不必我再費心籌謀，你自斷即可。”柴熙雲言罷抽身便走，楊延昭此時亦顧不得身上疼痛，騰然起身從背後將她箍在懷中，隻覺她渾身發抖，冰涼如水，一時心若刀攪，急忙哄道：“是我考慮欠周，我不該出此下策，你別走，別走……”

  氣息漸弱，絲絲若線般扯著柴熙雲的心，然六郎此時高燒未退，本就身體極虛，加上情緒波動，話音未落就傾身墜下，柴熙雲急忙回身接他往腳榻處坐穩，粉麵此時已被淚水淹得若梨花帶雨般，連聲呼著“六郎”。

  楊延昭隻覺目眩胸悶答不上話，柴熙雲便愈發急躁，慌然道：“我去找人請太醫。”

  楊延昭探手扯住她，撐著力氣搖頭道：“不用，扶我上床緩一下就好。”

  “好”柴熙

  雲忙應聲，待扶他重新臥好，柴熙雲淚水頓如泉湧，整個人俯在六郎左臂上泣不成聲，楊延昭從來見不得她珠淚盈眶楚楚堪憐的模樣，遑論此事是因他而起，一時心酸難奈，低聲怯怯道：“我從來不怕什麽，從前縱使是戰場上操戈批甲、鐵馬寒冰，一著不慎即赴奈何我也不曾怕，可這一次，我真的怕了，怕無力更改官家的旨意，怕你我會與徐湛和申國公主一般情深難許，更怕日後若真不是你作伴，我的人生該如何度過。總以為自己足夠強大，可以為你擋住一切風雨，可，這次在聖命麵前我才發現自己毫無用處，家族、聲譽，處處是牽絆我的軟肋。”楊延昭俯手蓋住她的脊背，欲多加言語，卻見柴熙雲抬起頭，粉頰上滿是愧意，啟唇緩緩說出一句：“我就是心疼你。”

  楊延昭一下子被她激的鼻間發酸，有淚珠在眸底翻湧，極力壓製住淚意不曾在她麵前失態，實則整顆心早都軟作一團，柴熙雲倏然緊抓住他的手，眸色溫柔言辭卻極富命令，“若你膽敢再傷害自己，我就把你推給趙清裕，自此各不相幹。”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楊延昭抬手為她拭淚，扯上笑意連聲告饒，柴熙雲怒氣稍歇，複重新詢問了他的傷處，這才從懷前拿出一方錦盒，其間安然擺著一枚山玄玉垂銀絲的劍穗，楊延昭眼眸瞬間閃過光亮，一把抓住柴熙雲的手，也是抓住她手中的錦盒，滿目欣喜地問道：“雲兒，給我的？”

  “哎～”柴熙雲倒不防他直接搶過，橫過一眼嬌嗔道：“我可有說是給你了嘛！”

  楊延昭細瞧綴落下的銀絲，被綰成一個精致的同心結，抬眸回應道：“都打著同心結了，還說不是給我的。”

  柴熙雲淺笑，視之笑道：“我見你有一柄玄英飛雲寶劍，劍柄通靈如玉，又兼削鐵如泥，可惜你用的劍穗似不甚相配，剛好我得了一枚山玄玉，是做劍穗的上等美玉，這才給你……”

  她說著，楊延昭已美滋滋地拿起把玩，摸索間瞧見山玄玉上留有缺口，原是精心打造成暗器小閣，楊延昭愈發欣喜，朗然讚道：“果然還是我家郡主心思通靈，如此設計足為這柄玄英劍添足加翼。我竟不知你還懂這些！”

  柴熙雲笑而不答，瞧他展露笑顏，心裏怒氣盡散，探手撫過他的額頭，觸膚覺滾燙，不禁又蹙起雙眉：“還這麽燙啊！郎中怎麽說的。”

  “我迷迷糊糊的沒聽清，不過無妨，棍傷後發燒也是正常。”

  “明日我還是讓太醫來給你看看吧！”柴熙雲不覺有些擔憂，起身絞著絹巾，四下看了一下：“你屋裏怎麽沒有女使侍奉啊？”

  楊延昭聞言失笑道：“我們兄弟的屋中是不許有女婢的。”

  “啊～”柴

  熙雲不禁驚詫，楊延昭以臂做枕，饒有趣味地看著柴熙雲解釋道：“行軍多年，事事都親力親為，有一二隨行小廝侍奉即可，要婢女做什麽？再者說，我這般樣貌，若真碰上個心懷不軌的婢女，你就不擔心我不能守身如玉！”

  柴熙雲絞好絹巾，回身狠瞪了他一眼，六郎急忙陪笑，柴熙雲便也不多計較，俯身輕輕拭過他的麵頰：“楊大人治家之嚴卻非虛傳，隻是怎麽就出了你這般輕薄子弟呢！”

  “我輕薄？”楊延昭挑眉反問，目光緩緩落在她的臉頰上，既她道出“輕薄”二字，自己何必枉擔虛名，勾唇淺笑間恰接上柴熙雲秋目鳳眸，流轉若波光瀲灩，直勾勾四目相視，時間若長似短，柴熙雲尚未及躲避他的深情注視，已被他溫柔地噙著雙唇，動彈不得。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