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南音陪柴熙雲在後院小坐了片刻，便被韓王妃遣人喊去，趙元薇又因害喜得厲害，未曾前來，席前無知心人，柴熙雲自然無聊，又不願與趙清裕同桌叫交談，隻好躲在韓王府花園裏，將邊邊角角轉了一遍又一遍，又不停地吩咐子佩去打聽韓王是否回府，直到她第三次問出“七王兄還沒回來嗎？”這句話，子佩方苦笑不得地應道“我的主子，您都問了三遍了，宮內有事，王爺還未歸呢！”

  柴熙雲略帶失落之色，嬌嗔道“瞧瞧這個人，自家的宴席，他這個男主人倒不在，若非他說得了一副懷素的字帖，我才不拘在這無聊之處呢！”

  青璿不答話，隻淺笑著將方才剝好的一碟瓜子放到柴熙雲手上，子佩又忙斟上茶水，打趣道“今日也是巧，六公子軍營有事，也沒能前來，郡主定然無聊壞了。”

  柴熙雲未答話，目光呆呆地看著湖上飛起飛落的鴿群，來來去去，自由自在。遙遙那湖心亭上新戲登場，客人們七嘴八舌，好生熱鬧……

  “郡主殿下恭安。”

  兀然地一聲請安，柴熙雲倏然回身，身旁已不知何時多了一位麵生的婦人，柴熙雲凝神瞧去，見她身著青石色梅花暗紋襦裙，用一支碧玉簪子梳挽成幹淨利落的發髻，麵色如霞，長眉若柳，細瞧她五官標致俊秀，眉宇間勃勃英氣，倒是比尋常婦人添了幾分颯爽。

  柴熙雲雖覺她眉眼流轉間有幾分眼熟，但也確實不識此人，朱唇輕啟道“恕本宮眼拙，不知夫人是……”

  “家夫是代州都指揮使楊業，妾娘門姓佘。”佘賽花不卑不亢地自報家門，柴熙雲聽聞是六郎母親，哪裏還能坐得住，略有驚喜之色起身道“原是佘夫人，熙雲失敬。”說著，柴熙雲微微頷首，行了個半禮，佘賽花連忙阻攔道“殿下客氣了。”

  “夫人快請坐。”青璿受意上前攙扶，佘賽花便也點頭告座，繼而將手中一個什錦盒子放置桌案，啟唇笑道“此物是六郎央求妾前來送給殿下的東西。”

  柴熙雲秋波緩緩在那小巧的盒子上蕩過，見是用藍羽鑲嵌成的緙絲金盒，雖不知內裏是何物，但這盒子的質地與樣式極為精巧，想來楊延昭，哦，該說佘夫人，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柴熙雲尚未答話，佘賽花四下觀瞧無人走動，隨侍在柴熙雲身邊的兩個女使，皆穿著上等羅緞錦衣，也無平常婢子那般小心拘謹，就知是近身心腹侍女，故而不再有避諱顧忌，直奔主題說道“妾之六子實乃粗鄙之人，得蒙郡主青眼，實乃楊門之興，隻是既然殿下與六郎有情，有些話，妾不得不詳細告知，若有冒犯之處，望殿下恕罪。”

  柴熙雲見佘賽花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中透露出堅定，眉眼流轉間又帶了

  幾分威嚴，柴熙雲這才記起，麵前這位佘夫人，是殺伐戰場的女將軍，不是深宅大院裏的尋常婦人，思及她抗擊敵寇的颯颯英姿，心底不自覺升起幾分敬意，粉麵含笑道“夫人直言即可。”

  佘賽花倒是爽利，開門見山道“殿下可知，六郎有一樁未曾解約的婚事。”

  “熙雲知道。”柴熙雲點頭應道。

  佘賽花繼而道“楊家不想隱瞞，更怕如有一朝事發，落下個欺君誆婚的罪名，故而想問問殿下打算如何處置此事。”

  “夫人如此問，熙雲一時也答不上來，我既不能故作大方誆騙夫人，又不能私心甚重陷楊家於不義。對於此事，什麽未雨綢繆都是空話，也許隻有事到臨頭，才能真的想出兩全之策吧！不過夫人放心，楊家坦誠相告，熙雲絕不會允許官家以“欺君”二字論處，若真有一日那王家小姐來了，皇室這邊自有熙雲擔待。”

  “郡主既然如此說，那妾也保證，若真有那日，一切聽從郡主安排，家夫與妾乃至楊家上下絕無二話。”佘賽花誠摯說出，柴熙雲展露笑顏，微微點頭，佘賽花見她無異議，複又道“還有幾句話，妾說出實望郡主三思。楊家一門武將，男兒們把命都托付在戰場上，莫說夫妻間日日相聚是妄談，一不小心，就是陰陽相離，妾之兒婦都是武將之女，她們見慣了生死，也不懼生死，殿下乃天潢貴胄，金枝玉葉，堪配這世間一等一的男兒，實在不必嫁給一介武夫，為他擔驚受怕，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佘賽花苦口婆心地說著，話音未落，柴熙雲忙接口道“夫人怎能以‘武夫’二字形容自己的兒子呢！六郎胸懷天下，就是這世間一等一的男兒。夫人不必說如今朝廷重文輕武，楊家未必久受重視；也不必說我出身皇族，嬌養成性，受不了生離死別之苦。夫人出身將門不假，可我的父親乃是馬上天子，母親出身將門，也曾數臨戰亂而麵不改色。戰爭、離別，這遠不是我該膽懼的東西，六郎說得對，亡國之痛我都挺過來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柴熙雲越說，隱含的悲涼之意愈重，佘賽花聽她語氣平靜，麵色如常的來傾訴自身的遭遇，心頭莫名升起陣陣同情，或許，更該說是心疼。都道她潑天富貴，風光無兩，模樣性情，舉止談吐，都完美得讓人挑不出錯來，這樣美好的女子，怎能與“亡國”“滅族”這等狠厲的詞句掛上關係，看來，是天妒紅顏了。

  佘賽花不自覺抬手覆住她的手，柔聲道“是，不怕，自此以後，更不怕了。”

  柴熙雲目光在她慈愛滿滿的麵龐上蕩過，唇角不自覺上揚起弧度，緩言道“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我很向往這樣的生活。”

  佘賽花笑意更盛，

  與她初見該有的陌生感也一掃而空，對這個她認定的準兒媳婦更是說不完的疼愛！隻看著柴熙雲笑道“待家夫回京，我們夫婦一道請旨賜婚，恭請殿下入楊家門楣。”

  話至此，柴熙雲才驟然意識到，她今日特意前來，莫不是替子求親？！

  果然，她正猶疑處，佘賽花輕輕開著錦盒，一邊說道“知道郡主的心思，妾這樁物件才敢拿出來。”

  話語畢，錦盒被直直轉到柴熙雲眼前——半枚玉麒麟——墨綠色的玻璃種美玉，通透無暇，實是上品。

  “粗鄙之物，恐不入郡主的眼，但此乃家夫與妾為子女們備下的賀禮，八個兒子，八枚玉麒麟，找工匠打造時特意留下結節，以備日後姻緣成偶，與妻室各攜一半，若說差別之處，則在於每枚玉麒麟的背麵都繡著他們兄弟的名字。”

  柴熙雲垂眸含笑，一抹溫柔之色盡落佘賽花眼底，愈發覺她宛然動人，心底暗自歡喜，自度時辰不早，遂起身行禮道“東西送到，就不多打擾了。”

  柴熙雲聞言也站起身，隻見佘賽花兀然止步，回身笑道“郡主，我年輕時見過你的母親，她是這世間最了不起的女子。”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