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彎月高懸，宮廷寂寂。文德殿內，明滅不定的燭光映著趙光義幾近陰沉的臉，垂眸緊盯著手內斑斑小字綴成的供狀，龍書案上擺著朱紅筆批閱過的奏折，分外刺人眼目。

  林世平一案沒有耗費太多時日，熬刑三日，今日口供便已呈交到皇帝麵前。累累罪行，他一一認下，唯獨問及是否受人指使時，他卻咬緊牙關，甘認自己為主謀，至於符昭壽，頂多是個審查不明，包庇之罪而已。

  林世平可不是一個識時務的人，以他往常的性子，定然會死死懇求符昭壽幫手，即使符昭壽不行，還有符昭願，反正他們一家子皇親國戚，皇帝不會殺他們的，可是這次，符昭壽實在不敢拿著滿門功勳爵祿、身家性命去冒險，若非朝局微妙，他也不會棄車保帥，舍棄林家。林世平不傻，自己橫豎都是一死，何必吐出背後的靠山，保全符昭壽，也不算全盤皆輸。

  這個道理，符昭壽和林世平明白，趙光義當然也明白，他眉頭緊蹙，將手中的狀紙狠狠摔落，責罵道“他倒撇的幹淨。”

  案邊的紙墨揚了一地，王繼恩急忙彎腰上前安置，趙光義凝神思索了片刻，垂眸見王繼恩不徐不疾地擺著桌子上的物件，他驟然想起柴榮病重之時，王繼恩在榻前侍奉湯藥的模樣，那般虔誠與謹慎，心底不禁湧起怒氣，高聲道“滾出去！”

  王繼恩微微一怔，放穩手中的物件，急忙躬著身子告退，未走兩步，趙光義又喊住他，凝神打量著他極盡卑微的模樣，冷言問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朕若是遷怒符家，就是寡恩薄情，忘恩負義了。”

  王繼恩又低低頭，陪上個笑臉道“官家怎麽問起奴才來了，老奴是個不中用的人，無半分見識，豈敢置喙。”

  趙光義沒有理會他的討好賣乖，繼續冷著語氣道“你和他是一樣的人，你當然不希望朕殺他。”

  王繼恩繼續陪笑“陛下這話，老奴可更不懂了。”趙光義冷哼一聲，轉身不再看他。王繼恩僵在當下，一時進退不是，可巧此時聽門外宮人近前秉報皇後求見。趙光義這才擺手示意王繼恩退下。

  王繼恩得了恩典，背過身長呼一口氣，抬眸便見皇後李氏一身華服緩緩逼近，王繼恩忙斂身見禮，李皇後微掃過他一眼，便徑直往殿內走去，笑著行過禮後方從小宮人手捧的紅木托盤上取過青花瓷碗，笑道“官家隻顧著忙國事，一連三日都沒有召妃嬪侍寢，聽說連胃口也不大好，臣妾特意備了燒燜蹄髈和燴炒筍絲，官家先用膳，再批閱不遲。”

  “嗯～”趙光義心不在焉地應著聲，李皇後不明所以，隻以為他是為國事煩憂，也不多問，上前將吃食擺好，隨手收拾著桌上的奏折，垂眸無意打量了一眼，

  幾個醒目的大字映入眼簾，“開門納賄”、“販賣私鹽”、“誤傷人命”、“搶奪糧食”……

  李皇後不覺驚呼一聲，趙光義聞聲看去，見她目光垂視在那張狀紙上，麵帶驚恐，心下頓時了然，倒也未曾多說，低頭開始用膳。

  李氏倒是警覺，不待皇帝發話，她就急忙將狀紙蓋好，趙光義用餘光掃視一眼，方問道“聖人可知這罪人是誰？”

  李皇後急忙搖頭，答道“販賣私鹽是重罪，糟踐糧食更是天理難容，臣妾不知何人膽敢如此狂妄。”

  “聖人也知這是重罪，依聖人之見，這等事該如何處置為好啊！趙光義似是隨意問出這句話。

  李皇後沒有往日那般小心，此番倒是蹙眉微做思量，方義正言辭地說道“官家定然要徹查才是，萬萬不可姑息任何一個與此事有牽扯的人，鹽稅乃國之大計，若如此輕易放過，日後豈非縱容他人再觸皇權。”

  “哦～大查徹查，查出來是不是該禍滅九族啊！”趙光義佯作恍然大悟狀，複抬眸上下審視了她一番，李皇後被他平靜卻滿含威嚴的眸光驚得渾身一顫，不禁斂服屈身告罪道“臣妾不該妄言朝政，請官家治罪。”

  趙光義發出一聲冷冷地，悶悶地笑聲，唇間輕動，發出低沉的聲音“這狀紙上所告之人叫林世平，威北侯的襟弟。”

  “威北侯？李皇後驚呼。“怎麽可能，符家門風嚴謹，先魏王教子甚嚴，國舅又與陛下相識於微時，一直忠心為君，怎會做出這等仗勢欺人，有辱門楣之事！”

  李皇後侃侃而談，並無半分不敢議論之狀，趙光義死死盯著她兩瓣薄唇，安靜地聽她說完，複低頭冷笑一聲，顧自咀嚼著食物，筍片在唇齒間發出脆生生的動靜，空氣一時有些凝結……良久，方問道“誰讓你來的。”

  隨著這句話的發問，趙光義烏黑的眸子直直盯上了李皇後無處安放的目光，讓她逃無可逃，勉強擠出個尷尬的笑容，問道“陛下什麽意思。”

  趙光義咽下口中的食物，又拿起茶水漱口，方直視著李後，說道“你是皇後，前朝有什麽大事你會不知道？林世平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他與符家的關係你心知肚明，你跑了朕麵前說這一通話是什麽意思？怎麽，瞧著符家犯了錯，就開始來挑撥離間了。”

  “臣妾不敢”李氏慌然下跪，顫巍巍道“臣妾久居深宮怎知前朝大事，今日是臣妾多嘴，但臣妾絕無誣陷符家之心，更無離間君臣之心啊！”

  “哼！”趙光義繼續冷笑，“既無此意，就給朕閉嘴。

  “是”

  “朕倦了，跪安吧！”

  “是”

  兩聲諾諾稱是，李皇後收了碗碟，灰溜溜地帶著侍女走出殿外，王繼恩站在門側，躬著身子，不徐不疾地拋出一句，“娘娘急什麽呢！”

  聞言，李氏驟然止步，一反常態地凝住眸光，衝著王繼恩打上一記凶狠的眼神，啟唇剛要說話，便見王繼恩兀然換上笑臉，提醒道“娘娘，天黑路遠，小心腳下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