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人思量之際，隻見符承勳微傾身子，隔著符承煦同柴熙雲說道：“清影姑娘的琵琶曲乃是絕妙之音，妹妹又善樂，不妨點上一首曲子，賞耳聽聽這淮寧府裏的頭牌樂伎比起東京府裏的如何？”

  柴熙雲凝眸同他交視，淺笑道：“三哥哥最愛詞曲，蕭聲奏起引多少教坊人物自愧不如，在三哥哥麵前我可不敢班門弄斧，不如這點曲之事就由三哥哥代勞吧！”

  “妹妹實在自謙了。”符承勳朗然一笑，複凝神思索片刻，答道：“若是由我點，莫不若‘倒垂簾’應景，六郎以為如何？”

  楊延昭聞言輕輕點頭，與徐湛徐徐交視，答道：“這曲子嘈嘈切切，若清泉滴水，確實應景。”

  衛思茵見諸人商議已定，遂擺手示意舞清影落座，熟絡地說道：“有勞清影姑娘以此開場。”

  舞清影頷首告座，素手續彈間，琴音泛入耳畔，凝神靜聽，真有珠落玉盤之感，令人心曠神怡，一曲畢複接一曲‘雙聲恨’，又附一曲‘蓬萊遊’，早有侍女斟上美酒，楊延昭暗裏覆住柴熙雲的手，輕聲道“琴聲雖美，卻不及你。”

  柴熙雲緩緩然輕笑，應道“你又不曾聽我撫琴，怎知能勝過人家。”

  “我就知道”楊延昭篤定，又近前打趣道：“隻是不知何時有幸，能聽郡主殿下親自撫琴一曲。”

  柴熙雲知他有意打趣，也不急搶白，淺笑著湊近身子，緩緩道“六郎可知方惠妃的母家原是先朝掌司樂的官吏，惠妃自幼便善歌舞，昔年更是有琵琶聖手的美譽，趙清裕賴其母教導，也是撫得一手好琴，六郎若想聽曲兒，待回京城後尋個機會，邀同昌公主過府，一來聽聽這絕妙之曲兒，二來也同她敘敘舊。”

  楊延昭聽出她嗔怪語氣中夾雜的幾分刻薄，對她這沒來由吃味的樣子實實愛不釋手，不動聲色得在手上暗加了力道，柴熙雲吃痛，奈何在場人多，隻橫打一記目光，用力抽出手，轉而側身坐正，不與之多言。

  六郎隻得耐心剝好一粒金桔，去淨皮毛，整齊的擺在柴熙雲盤內，討好般挨在她身旁，語氣中卻無半分玩笑，正色道“她不配與你相提並論。”

  柴熙雲倏爾接上他堅定的目光，隻覺心底湧起暖流，連想使性子的心思也登時一散而空，二人相視間，隻聞隔船遠遠傳來一陣談論，好生熱切。

  “聖功之語不假，但不知時運二字又有何解？”不知是誰問了一句，那船上頃刻功夫傳出男子鏗鏘有力的吟喝聲，伴著舞清影未斷的琴聲湧入眾人耳畔——謂之“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雞扇翼，飛不過鴉。馬有千裏之程，無騎不能自往；人有衝天之誌，非運不能騰達……青春美女，卻嫁愚蠢之夫；俊秀才郎，反娶醜陋之

  婦。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滿腹經綸，終至白頭不中。青樓女子，時來配作夫人；深院嬌娥，運退反為娼妓。淪貧君子，天然骨格生成；乍富小人，不脫輕浮之態。蛟龍未遇，潛身於魚蝦之中；君子失時，拱手於小人之下。時運未通，隻宜守分安貧；相格無破，必有成名之日。”

  字如珠璣，擲地有聲，伴著船艙內楊延昭高喝出的一個“好”字，符承煦等人也不禁拍掌稱奇。

  驟然的喝彩，倒讓那吟詩少年一陣驚愕，轉而行至窗口，正與起身相觀的六郎迎了個正麵。

  此人麵若銀盆，著一身幹淨利落的淺朱色布衣，綸巾束發，左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雖不及楊景徐湛軒昂之姿，也不及符家兄弟俊秀端莊，但那炯炯雙眸中卻有種超然脫俗的通透，是出眾之所在，更難得出口成章，見識獨到，諸人觀他也不禁帶了幾分敬佩。

  此際，那書生亦凝眸打量六郎及船艙內眾人，滿目所見，皆是華服錦裳，如玉般的人物，不禁抬臂一禮，以謝諸人對其文章一喝。

  雙方遙視間，隻見衛思茵衝對麵船艙高喊道“子明，還不邀這位公子上船一敘，莫讓貴客們久等。”

  片刻功夫，那船艙內緩緩飄出男兒爽利答的一個“好”字，兩船相靠，布衣少年被人引著，而那引路人尚未入內船艙，便傳來了朗朗笑聲，“子明來遲，諸位莫怪。”

  言談間少年轉入眾人視線，然而這有著朗朗嗓音的少年郎，竟然如此為天所妒，生得五官歪斜，醜陋不堪，而更令人驚訝的是，這位鼻眼歪斜的醜公子，竟然是衛思茵的準夫婿。

  有他為襯，那方才吟詩的書生，即使其貌不揚，也顯得俊秀多了。

  “隻顧與你的知音說話，都慢怠了貴客。”衛思茵語氣中不覺帶上幾分小女兒姿態，熱切地拉上王旦的手臂，引見眾人互相見禮。

  唯有符承勳暗自撇撇嘴，低聲鄙夷道“我就說屈才吧！”

  無人注意，此話也隻落入符承諒耳中，輕碰兄長的胳膊以做提點，符承勳隻覺不屑，卻又眉目一舒，遂也換上笑臉相待。

  此時，隻見那書生躬身自報道“在下洛陽秀士呂蒙正。”

  “你是呂聖功？”徐湛聞他報名，脫口反問道。

  “是”呂蒙正淺淺應著。

  王旦上前說道“聽徐公子話中之意，莫非認識呂兄。”

  “見是不曾見過，卻久聞公子大作‘挑盡寒燈夢不成’，恢宏大氣，不同俗流。”徐湛滿目讚譽，在場人雖是初聞這區區一句詩詞，也不禁心內驟動，隻覺意味深長，呂蒙正見諸人唏噓，隻低頭自嘲道“公子覺得此詩好，在下卻是因為此詩被人調笑為想睡睡不著的渴睡漢。”

  “眾口悠悠能礪骨，公

  子非池中之物，他人之言不必在意。”柴熙雲眉眼含笑，款動蓮步間身上環佩叮當作響，甚是動聽，呂蒙正凝眸打量，頓覺眼前一亮，舉止形容如此不凡，豈是俗流。

  片刻失神處，隻聞王旦嗬嗬笑道“還是柴姑娘說得在理，人活一世實實不該活在他人的評判中，瞧我王旦天生醜陋，卻得嬌妻為伴，天下人多有詬病，我若在意，早就鬱鬱而終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容貌不打緊，才華卓然才是立世之倚仗。”符承諒久悶不做聲，倒是在此時插上了一句話，除了他的嫡兄符承勳覺得他多嘴無理外，旁人倒都覺這位小公子頗為沉穩，就連王旦也不禁打上一記審視的目光，複接口應道“公子妙語。”

  “當著貴客們也不知避諱。”衛思茵輕搡他的肩頭，王旦忙陪笑臉，安排諸人落座，舞清影撥撚徐彈，清脆如泉，注入耳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