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規勸
作者:槐木子      更新:2020-03-01 07:44      字數:3294
  楊延昭趕至西宮,自然免不得拜見周太後,聽見宣召,他便急步進了廳堂,至門側向上方瞧了眼,隻見梨花椅上坐著一位冷豔美婦,著墨色華服,高綰鳳髻,眉宇冷淡卻是難以掩飾骨子裏的高貴,小符後,那個名動天下的淮寧美人,那個以兩道詔書完成朝代更迭的娘娘,原來是這般人物。

  楊延昭思索片刻,未敢怠慢,急忙進內拜見道“微臣楊延昭給周太後娘娘請安,願娘娘福壽永健,祥康慈安。”

  周太後放下茶盞,看向下方一襲淺竹色雙紋錦衣拜俯著的男兒,他走進門,似是帶著幾分光,襯著他眉目疏朗,清秀間自有一股風雅,周太後猛然記起柴熙雲以“雅人深致”四字形容他,倒是名不虛傳,好一位俊朗公子。

  周太後瞧了片刻,方擺手示意楊延昭平身,“哀家這裏今兒倒是熱鬧,夏臨剛把元薇接走,楊公子就緊隨其後,怎麽,是來瞧瞧郡主如何了?”

  “微臣一來拜見太後娘娘,二來看望郡主殿下。”楊延昭笑答。

  周太後淺然一笑,側身拿起搖扇,回應道“瞧雲兒就說瞧雲兒,何必拿著哀家做幌子,雲兒不在西宮時,也沒見你說來拜見哀家。”

  楊延昭微顯窘狀,連聲道“是微臣失禮,隻是聽聞娘娘素愛清靜,故而不敢來攪擾娘娘,臣改日一定登門向娘娘請罪。”

  “請罪倒是不必,怎麽,是雲兒同你說哀家喜歡清淨?”

  “臣是聽陛下所說。”

  “皇帝”周太後喃喃,不知是想到今日與他的爭執,還是幼年相識的種種,竟是微微愣了下神。

  楊延昭略有察覺,卻也不多思索,隻問道“臣聞郡主今日受了罰,不知如今如何了?娘娘可允許臣去拜見。”

  周太後回神打量他一眼,聽他語氣穩妥,倒也甚覺喜愛,便指指內室說道“雲兒的膝蓋跪的紅腫了,正在屋裏抹藥呢!平寧公主與她親如姐妹,此番之事,她心裏不痛快,哀家能把她從皇帝那領回來,卻沒法把她的軸勁擰過來,你去好好說說,別讓她犯糊塗。”

  “是,多謝娘娘提醒。”楊延昭應聲施禮,便隨著宮人往內室走去,引路的大宮女在門側通傳了一聲,聲音傳進屋內,柴熙雲不禁愣了一下,忙將裙擺放下,反問道“他怎麽進宮了?”

  青璿忙阻攔道“您這是做什麽,藥還沒抹完呢!”

  “等他走了再抹,讓他瞧見成什麽體統。”

  “可是太醫囑托,定要等藥幹了再抹,往複三次才好。”

  “不差這一時半刻,先讓他進來吧!”

  “是!”青璿拗不過,隻好先收置好藥膏,親自去請楊延昭入內,隨後吩咐丫頭們都侯在門側,轉身輕掩上門。

  柴熙雲坐在床榻上,微蜷著膝蓋,穿著一

  件雲水墨的輕薄紗衣,麵色凝重呆坐著,雖是楊延昭到來,也沒能換來她展眉一笑。

  “如何了,給我看看。”楊延昭急步衝至床前,柴熙雲側身閃過去,應道“沒事兒。”

  “怎麽沒事,生生跪了兩個時辰,連個蒲團都沒墊,快讓我看看。”楊延昭扳著她的肩頭,急急說道。

  柴熙雲麵露難色,推搡道“傷在膝蓋上,怎麽給你看。”

  楊延昭此時才反應過來她又在顧著規矩顧著體統,便柔聲道“方才聽娘娘說你膝上紅腫了,我隻想著要快瞧瞧,你不讓我看,我總是不放心。”

  “你又不是太醫,看了有什麽用?”柴熙雲沉著麵,說話也懶懶的。

  楊延昭總是不放心,幹脆上前自己掀起裙擺,柴熙雲一驚,再躲也是來不及,幹脆也不再反抗,由他瞧去,卻見膝蓋處紅腫起來,與旁邊凝脂般的肌膚形成醒目的對比,楊延昭不禁緊蹙了眉頭,心疼地說道“都如此了,還說沒事,可上藥了。”

  “抹了一遍,方才你來就給收了。”柴熙雲小聲說著,楊延昭歎口氣,眼見藥膏擺在案邊,便起身拿過,“可是這個。”

  柴熙雲點點頭,楊延昭複坐在床側,柔聲道“我幫你抹。”

  “嗯”柴熙雲乖巧地點點頭,楊延昭何嚐做過這等精細事兒,一時不知該輕該重,也隻試探著碰了碰她的傷處,見柴熙雲沒反應,方繼續抹著藥膏,柴熙雲側過頭,隱隱歎了口氣,雖是極低的聲音,楊延昭也不難察覺,忙勸解道“我知道你為著平寧公主心裏不痛快,你想幫她,想救她,可是這種事是說不清的,眾目睽睽之下,大宋公主、遼國太子,二人又都是這般身份,縱然是有人陷害,也是百口莫辯,何況官家認定了是公主行有不檢,一心想用和親來解決這個爭端,你爭了一通,又有什麽結果,官家不也是沒顧忌你與長慶公主的顏麵,還一任你們跪了兩個時辰,也不曾有什麽改變啊!”

  柴熙雲微閉雙眸,似是自語般說道“我是在恨我自己,我明明知道是誰做的,卻沒有證據去指證她,我最好的姐妹,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我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要顧及皇室體統,要顧及皇族所有女兒的顏麵,今日官家告訴我,這是家醜,不可外揚,不能查,可是他顧全了所有人,唯隻舍了芙平,芙平何其無辜,她不爭不搶,不過是想過幾日安生日子,竟也有人容不下她,何苦這種肮髒事要對著她來,難為她處處謹慎,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

  “徐湛不也是草草收場嘛!剛有些情誼,緣便盡了,方才在宮外,我見了他一麵,雙目無神,癡愣愣的模樣,倒是也不像往日那位俊逸瀟灑的少年了。”

  “若早知有此難,我當日絕不該

  引來他們這段情緣,了無牽掛,倒也能走的幹淨利落,如今...”柴熙雲別過頭拭去淚水,“徒增感懷罷了。”

  楊延昭近前將她靠在自己懷中,“你不必自責,你原是一番好意,想給她求個安穩,奈何情深緣淺。”

  “徐公子若是個江湖遊客,我倒希望他一騎白馬帶芙平遠走高飛,可惜啊!他生在高門,不是自由身,世累功名,滿門勳貴,是賭不得的。”

  楊延昭不覺將她攬的緊了幾分,隻聽柴熙雲輕啟朱唇,語氣略顯淒涼地說道“我記得我第一次見芙平,她瘦弱極了,麵色冷冷的,也不同我們說話,我若碰她一下,她還會躲,我明白她的無助,一如我當年在朝陽宮中一覺醒來,便是翻天覆地,新主登基,一屋子的人啊!都是趙家的,五姨娘緊緊地抱著我,她告訴先帝,想要讓我養在她的膝下,可是八王兄說瞧著我歡喜得緊,一定要養在中宮與他作伴才好,我比芙平幸運,至少先帝還給了我一個家,可是她呢!在這皇宮裏,所有人都有依傍,唯有她,就這麽孤孤單單,跌跌撞撞地走了十七年,我以為她與徐湛兩情相悅,總算是苦盡甘來,我和元薇怎麽也要幫她向皇上爭了這個恩典,可為什麽是她,宮裏那麽多人,為什麽是她。”

  柴熙雲平靜的訴說著往事,說趙芙平,也是在說自己,當日齊娘子自縊時趙芙平七歲,陳橋兵變那年,柴熙雲不過才三歲,她目睹了死亡,經曆了離別,那個時候,她還不懂什麽叫恨,什麽叫怨,趙匡胤給了這個可憐的孩子全部的仁慈,可是萬般寵愛,也終究抵不消深埋心底的家國之痛。

  楊延昭心揪得緊,他感受得到柴熙雲冰涼的身體,更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化她的身子,附在她耳邊呢喃道“不去想,不去想那些事,你有我,往後餘生,都有我。”

  柴熙雲心裏煩悶,不自覺忽略了他這番深情,沉思了片刻,卻又驟然明白了什麽似的,微起身反問道“會不會是因此。”

  “什麽?”楊延昭不解。

  柴熙雲回眸盯著他棱角分明的麵膛,“因為她沒有依傍啊!趙清裕正是因為她沒有依傍才要害她的,這樣,她才能解了自己的危機,還能全身而退。”

  “你是說,因為芙平公主沒有六戚相幫,又不得官家重視,即使是被人陷害也不會引起軒然大波,同昌公主才選擇了她。”楊延昭說著,也蹙眉思索了幾分,倒是覺得有理,“如此說來,似乎也說得通。”

  “她當真打了一手好算盤,她是打量我和元薇都是死人不成。”柴熙雲氣急,話不禁也說重了幾分,楊延昭被她憤然不平的模樣驚了一下,凝神未待答話,柴熙雲猛地抽身下床,急急地說道“我去找舅舅說。

  ”

  “雲兒”楊延昭起身拉住她,下意識輕扶著她的手臂,“同昌公主並非是不忌憚你,她是認定了事成定局,官家聖旨一下,你與長慶公主鬧到什麽地步都無濟於事,若是因此開罪官家,她才是拍手叫好呢!”柴熙雲穩住心神,沒有繼續動作,楊延昭接口道“誰都知道和親這條路不好走,同昌公主去和皇帝鬧過,即使不情願她也接了旨,一樣的事情,一樣的身份,她同昌公主去的,平寧公主就去不得,沒有別的理由,隻因她是你與長慶公主的好友,就可以比他人多個恩典,就可以不顧家國,不顧大宋的臉麵,鬧的越大,官家對平寧公主的厭惡隻會越大,甚至還會連累你與長慶公主,咱們的官家,畢竟是皇帝,他的心中,是把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的。”

  柴熙雲思之有理,緩緩走回床邊,頹然呆坐下去,隻覺眼中一澀,兩行清淚順著臉頰落下,音色顫顫卻又帶著幾分不甘地反問道“就罷了不成,就罷了不成。”

  楊延昭歎口氣,上前半踞在她身側,雙手握住她的小臂,用最平和的語氣勸道“早晚而已,該還的是要還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