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5章 火燒神牌
作者:桃花渡      更新:2020-09-09 11:41      字數:3344
  那個胎衣一樣的神氣,就好像秋天的霜一樣,融化了。

  而下一秒,小騾子的胸膛一震,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吐出半口煙。

  這一下,大家全愣住了,小騾子睜開了眼睛,出了口氣“嗆死我啦!”

  瞎子阿婆覺出來了,扔下了大潘,就抱住了小騾子“可嚇死婆婆咯……”

  大潘也瞪大了眼睛,我拍了怕大潘的肩膀“沒事了。”

  送子娘娘最後一點力量,用在了這裏。

  很快,送子娘娘廟和那棵石榴樹,全成了灰,風一吹,卷到了山邊,散的到處都是。

  一幫人圍著看“倒是好——省的推了。”

  “是嗦,找到了老師,直接就蓋學校了!”

  還有家長圍著孩子問“這些時候,害怕不?”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很迷茫的表情,銅頭阿爹的孩子忽然在他爹肩膀上說道“我不害怕,歡喜的很!”

  原來,在幻境之中,他們看到了一個很和善的女人。

  操著鄉音,手很溫暖,帶他們到了一個好玩兒的地方,有吃,有喝,有同伴兒。

  還有小鳥,來啄他們的肚皮,那女人說,能吃他們肚子裏的蟲子。

  還有個孩子忽然跟想起來了什麽似得,摸著自己的小肚皮說“我肚子,真的不疼了!”

  我忽然想起來,石榴活著的時候雖然怕桃蛀螟,可石榴皮則能驅另一種蟲——蛔蟲。

  誰也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什麽,更不知道,石榴樹留著他們的命,而不是一下把生人氣吸光,是留著可持續發展,還是不忍心要他們的命。

  我們看到的,大概總是一個角度,而不是全部的真相。

  更多口口聲聲要跟泥胎算賬的,隻顧著給孩子洗澡,熬粥什麽的,拍了孩子身上的煙灰,就把他們往家裏帶,頭都沒回。

  可孩子們倒是依依不舍的回頭看著我,還要跟我約定好了,讓我帶他們坐筋鬥雲。

  我一樂,說有機會一定,就看著他們跟小牛犢子一樣,被拉回家去了。

  銅頭爹倒是留下了,很真摯的對我們說了聲謝謝。

  我擺了擺手說不用——就是吃這碗飯的。

  銅頭爹有些緊張的看著那個已經燒的麵目全非的荒地“你們說,要石榴樹上的東西,可是現在,石榴樹被燒成了這個樣子,那你們要的不就……”

  有人在後頭踹了銅頭爹一腳,示意他別多嘴,可銅頭爹假裝沒覺出來,大聲就說道“我家娃兒回來了,我不想讓你們白幹,我家沒別的,臘排骨,去年打的獐子肉……”

  後頭的人咳嗽了一聲“城裏人,看不上那些,別冒尖筋了。”

  大潘告訴我,冒尖筋是本地話,強出頭的意思。

  可銅頭爹就是倔強的看著我,說別人他不管,他非要謝我不可。

  大潘一尋思,忍不住說道“桂花黃酒……”

  “有!”銅頭爹一聽這一句,跟得了號令一樣,一溜煙就跑回到了家裏去了。

  我則看向了那片廢墟,忽然發現,廢墟裏有一個焦黑的東西,倒在了裏麵。

  過去一看,一截子神主牌。

  奇怪,神主牌怎麽會沒燒壞?

  這個時候,太陽從東邊升了起來,照在了神主牌上,我看到了上頭的寶氣。

  這神主牌,原來是黃金鑄造出來的——看得出來,以前的老祖宗,對送子娘娘有多虔誠,這些黃金,也許是很多人的耳環,簪子,娘家的嫁妝,可為了立廟,為了後代,她們舍得。

  沒有什麽是永恒的,也許,這就是新舊交替。

  這地方的孩子,可能長大之後,都會離開這裏,去更繁華的地方繁衍,這地方終將荒廢,已經沒必要立一個送子娘娘廟了。

  我握住了神主牌,既然這樣,那我把你,帶到其他地方。

  那些人不知道這是黃金的,如果知道,也許不會就這麽放任我拿走,相反,我們的事情都已經幹完了,一幫人看完熱鬧,拿起腳就走了。

  大潘吐了口氣“人心……哎,我們西川,可不全是這種人。”

  我知道,阿醜,杜海棠,杜蘅芷,不都是西川的嘛!

  不管是哪裏,甚至一個人,也有很多麵,身邊的人,看到的也都不是全部。

  人隻會看自己想看的,要自己想要的,弱肉強食,是生存的本能。

  誰也沒什麽好說。

  晨風帶著馥鬱的草木香氣吹了過來,我一錯眼,就看見,神主牌下頭,壓著一個小小的枝幹。

  那個枝幹的樹皮還帶著幾分綠意。

  石榴苗?

  送子娘娘最後保護的,不光小騾子一個。

  挖下了那根苗,我們也就啟程回去了,我還惦記這白藿香。

  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結果到了村邊,銅頭爹氣喘籲籲的來了——還趕了一頭驢。

  那驢身上,背了很多東西。

  大瓶子小罐子。

  因為跟他們一起吃過飯,我認的出來——土罐子裏裝的是崖上采的土蜂蜜,竹筒裏是山菌子醬,大串大串枯枝一樣的東西,是山上特產的香料,更別說什麽臘排骨,火燒肉,風幹雞,琳琅滿目。

  驢屁股後頭還吊著一串壇子——是大潘垂涎欲滴的桂花黃酒。

  這不是一家能拿出來的。

  我看向了銅頭爹後頭。

  不少人趕了過來“仙娘,你們走了,沒什麽別的送,這點東西別嫌棄。”

  “嫌棄了,我們就更過意不去啦!”

  大潘立馬去摸那些黃酒,隔著口罩也看出他笑的多開心“沒得沒得,這個好!”

  他不記仇。

  我也一樣,那些說風涼話的沒來,我們並不在意。

  既然世上萬物這麽多麵,那,我要看美的一麵。

  “不過,這東西太多了,我們……”

  “放心咯,這驢子是送子娘娘廟的廟產,老廟姑子以前養的,前幾年廟姑子沒了,這驢就成了公家的了。”銅頭爹說道“讓它隨著你們下山——樂意留著就留著,不樂意,它也認識路回來,當了好幾年半野驢,雞賊的很!”

  我拍了拍那驢的腦門,跟他們道了個謝。

  他們一路送到了村子邊緣——也就是阿霞娘所在的地方。

  出乎我們意料,阿霞娘竟然也出來了——挑著藍布紮染簾子,蹬在了門檻上,胳膊上挎著一個柳條籃子。

  一見了我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快步走了過來,沒好氣的把籃子塞在了我手裏。

  “這是……”

  滿滿一籃子野鴨蛋。

  “你們出了力,不能讓你們白幹。”阿霞娘故意看向了別處“我們雇慣了人,不占便宜。”

  我盯著她的麵相,也樂了“恭喜——阿霞娘要當阿娘了。”

  她的子女宮上,出現了極其細微的紅色。

  阿霞娘的臉上一陣飛紅“你曉得的倒是多!”

  不過,這個紅是個桃紅,不是狀元紅——該是女娃。

  也許,這是送子娘娘和石榴樹,留下的最後的禮物。

  阿霞娘掩不住的喜笑“以後,看她們還嚼麽子舌頭根子。”

  原來,阿霞娘這些年,也並不容易。

  那些人隻說孩子們吃了她的糕,回家就鬧肚子,卻沒說那糕是擺在她們家供桌上,日子多了沒撤,夫妻兩個都舍不得吃,給對方留的,最後,小孩子們溜進來自己抓的。

  小孩子去池塘撒尿是不假,可之所以被阿霞娘踹下了池塘,也是因為小孩子淘氣,說你們別在池塘裏養魚了,我阿娘說,開了春冰化了,讓你們把池塘讓出來我們家養,橫豎你們就兩口子人,養了也吃不了。

  是啊,好多人說,他們一家子絕戶,要這麽多地做麽子?

  還有些老太太暗地裏指使孩子,說他們家又沒小孩子,咱們這裏的風俗,好吃的都是給小孩子留的,去了就吃,怕個麽子。

  還有人把公共輪班的農活塞給他們幹——你們反正沒孩子哦,多做一點怎麽了?哎,不像是我們,子孫滿堂,天天伺候孩子,累的腰酸背痛,一點功夫也沒有。

  阿霞娘之所以想要孩子想瘋了,不也是為了這個嘛。

  她要強一輩子,就是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

  那些人,他們沒見過世麵,因為生存環境的惡劣,隻知道野蠻的活下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每個人都是很多麵的,果然沒錯。

  我讓阿霞娘留著野鴨蛋補身體,可阿霞娘眼睛一立,大罵起來“怎麽,別人的都收,不收我的,你跟他們一樣,看不起我莫?”

  話都說這份兒上,自然不能再退讓了,我就跟他們揮手告別,下了山。

  山風卷了上來,心曠神怡。

  很久,沒這麽舒服的感覺了。

  我回頭還想跟大潘說西川氣候真好,可大潘早跟在了驢後頭,抱著大罐子喝的直打嗝,哪兒有功夫欣賞。

  也對,他就是本地人,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

  不過這麽一錯眼的功夫,我忽然就覺出身後動靜不對。

  立馬回頭看了過去,就看見一個頎長的身影,消失在了後頭。

  不是煞神。

  更像是——汪瘋子?

  奇怪,他跟著我們幹什麽?我還沒找他算賬,他來找我偷襲了?

  我沒動聲色,裝成沒看見的樣子。可再轉過了一個山坡,我猛地折過了身子,翻過七星龍泉,對著身後一棵白蠟樹,直接削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