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師弟還在城中！”陸子千大急。雖然和黃正道相識尚短，但那畢竟是師弟！

  “不，此刻他應該已經離開了！”張樂道疾馳中回應。

  “啊？那我們還回去幹嘛？送死嗎？”陸子千有些不解。

  “恩？”張樂道的速度緩了下來，然後再次迅速狂飆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張樂道情緒有些失控，那些屍山屍海的畫麵，一個個死不瞑目的麵孔，一條條不知來源的殘肢斷臂每一個都在拷問著張樂道的心靈。張樂道根本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心慌！

  按照陸子千所說，安心逃走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呀！那才是自己呀！為什麽？自己心中在擔心什麽？譴責什麽？

  幾十分鍾的疾馳，張樂道已經到了城外不足十裏的地方，這裏是最後一片有掩體的地方，前方方圓十裏，全是被認為平整過的土地，隻要走上去就一定會被很快發現。

  “反虛？三名化神？”張樂道感受到城中那恐怖的氣勢，是一名反虛，三名化神！這個陣容可謂是極其恐怖！城池完了！

  張樂道捏緊拳頭，幾次想要衝上去，但最後都敗給了自己。這讓在一旁隨時準備跟著張樂道衝鋒的陸子千滿臉問號。

  “不可能贏得！衝上去就是送死！”張樂道喃喃

  “對呀，師父！”

  “可是！”張樂道不知道該怎麽說，城主、她那還未出生的孩子，這些帶給自己的善意，不衝上去，自己的良心將永遠承受煎熬。

  張樂道無數次啟動熄火，始終沒有勇氣去為了別人而去拚命。張樂道知道他心係的根本不是什麽千萬生靈，他心係的甚至不是城主或者說城主本身，而是一種別樣的衝動、或者正在覺醒的信念、又或者什麽時候種下的某個種子，在萌發生長。玄而又玄，感覺起來卻又真真切切。

  直到最終，張樂道都沒衝上去。邪教烏壓壓一片向北橫推過去，留下了遍地狼煙、焦黑的屍骸、流竄的血地毯以及無用無盡的死寂！

  “為師是不是很絕情、很懦弱、很膽小怕事？”張樂道神情恍惚的問一旁的陸子千，但頭卻沒轉過去，依然呆呆的望著前方。

  這一幕把陸子千嚇壞了，自己師父這是怎麽了，怎麽感覺像是背負了什麽良心債？

  “可是當時就算衝上去，也不過是送死呀！子千剛剛還生怕師父衝上去，那樣子千這條小命可能就得交代在這了！”陸子千眉頭皺起，不知道張樂道是怎麽回事，這本身就是一次很簡單的明哲保身呀！

  張樂道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後回頭對子千說道

  “走，進城！”

  “誒，好嘞！”陸子千連忙跟上

  “師父，還好師弟先走了，不過按照原計劃，師弟不是應該在城中等我們呢嘛！”陸子千有些疑惑

  張樂道咽了口口水，沒有回答

  “還好師父神機妙算！不然師弟恐怕是難逃此劫了！”陸子千隨口讚歎卻不想這句話讓張樂道臉上表情更加陰沉了，陸子千見狀嚇的不敢說話，跟在張樂道身後，亦步亦趨的，緩慢前行，氣氛壓抑極了。

  兩人從門口進入城池，城池高牆已經被燒黑，上方旗幟早已被撕碎或者被燃燒殆盡，隻留一個個光禿禿的旗杆佇立在城牆之上。

  城門口散落著幾具屍體，以各種姿態，七仰八叉的掛在城牆之上，不，或許定在城牆之上更貼切。

  進入城中，地上的血液就已經鋪滿整個大地，可以說沒有一處可以落腳。有些地方血液已經凝固而有些地方，血液還在從不知名的某處緩緩流出。流動的很緩慢，但每一幀的畫麵卻都在衝擊著張樂道神魂。

  陸子千剛走到門口，看著城無數具屍體和遍地的血液，強忍住要嘔吐的欲望卻根本忍受不住！那粘稠的血液，緩慢的一絲絲侵吞大地的場景，實在太過於震撼。

  陸子千忍受不了，跑到護城河邊上去嘔吐，睜眼卻看見下方殷紅的河水嚇得一個趔趄，向後跌坐在城門口。

  “師父！我不進去了！我們走吧！”陸子千連吐的衝動都沒有了，整個人毫無血色，身上汗毛炸立，頭發都一根根豎起。

  張樂道沒有理會陸子千，自顧自的走了進去，踩著遍地的鮮血，每一步都很沉重。

  這一刻他忽然清楚很多，屠城的罪孽！天道難容，人人得而誅之！以往自己居住在鑲龍城這個繁華安全的地方，根本無法體會所謂屠城帶來的震撼。甚至在龐長老給自己講八百年前開元國大能屠滅整個鑲龍城的時候，自己雖然震撼，內心還真沒當回事！如今看來，自己應該還真是個什麽都不知道卻自以為是的白癡和傻子！

  陸子千見張樂道穩步走了進去，咬了咬牙，也跟了進來。

  城中已經沒有一座完好的房子了！全都是斷壁殘垣，石塊下壓著人、柱子上插著人、賣肉的案板上躺著人、樓閣飛簷上吊著人......全是人，全是殘缺不全的人！

  地上除了血液就是碎肉、斷肢或者眼球。張樂道雙眼開始泛紅，憤怒、懊悔、無奈，數種情緒充斥在他的心間。

  “這群惡魔！”張樂道咬牙切齒！

  周圍的一幕幕讓陸子千又回想起當初村子被屠殺的噩夢，身上的殺意又開始彌漫。

  兩人一步步在這人間煉獄中行走，像是在經曆著某種折磨，又或者像是在經曆某種曆練，每前進一步，都讓他們內心無比煎熬！

  城主府早已被砸的稀巴爛，裏邊的火很大，但最震撼的卻不在裏邊。

  城主被扒得精光，雙手被捆綁著，掛在城主府的門口，儼然已經斷氣，但雙目仍然圓睜怒視前方。她那圓滾滾的肚子被剖開個大洞，裏邊各種內髒流出，耷拉下來，還在往下滴著各種顏色混雜的不明液體。

  “傻子！白癡！啊！啊！啊！”張樂道一聲叫的比一聲大，一聲叫的比一聲淒慘，一聲叫到比一聲憤怒。雙膝一彎跪在地上。

  陸子千看到這一幕，渾身忽然打了個冷戰，那圓滾滾的肚子裏，是孩子！而那孩子被活生生的挖走了？這群邪教的手段簡直殘忍到無以複加！

  再看張樂道那痛苦絕望的神情，以及前邊的表現，陸子千腦海裏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小心翼翼的走上去，輕聲問道：

  “師......父，那孩子......是你的？”

  張樂道一愣，轉過頭疑惑地的盯著陸子千，轉而一巴掌抽過去！

  “滾！”

  ......

  良久，張樂道才起身

  “來為城主，收個屍吧！”

  “哦，好好！”陸子千忙不迭的答應。

  兩人割斷繩子，把城主放下來，她的身體已經僵硬冰冷。張樂道從戒指裏取出一個床單，給她裹上，然後抱著瞬間就被血液混雜的不明液體浸濕的一大捆往城外急速略去。

  張樂道和陸子千兩人把城主埋葬好，豎起一個石碑，上邊卻不知道該留什麽，他甚至不知道副城的名字、更不提城主的姓名，這一幕諷刺而現實！

  “城主之墓！”

  “致敬一位英雄母親、英雄城主、英雄的修道之人，張樂道留。”

  正麵反麵刻好，兩人再次修整了一下墓碑的外形，使它看起來盡量規整。

  整理完一切，張樂道就這麽盤膝坐在墓碑前，陸子千也在此靜坐，兩人一言不發。

  “我早就知道城池會淪陷！”沉寂的氣氛中，張樂道首先發言。

  “恩，所以你讓師弟先走！”陸子千心裏的猜測得到證實。

  “對！”沉默了一下，張樂道繼續說

  “我提醒這個傻子了，她不走！非要死在這兒！”張樂道掃了那堆墳墓一眼道

  這次輪到陸子千不說話了。

  “我逃了，我......”張樂道想說自己感覺到那股力量的不可抗拒，但想想，這話說出來很蒼白！依然是逃的借口。

  “這位城主人很好！絲毫沒有架子，生前很漂亮，端莊、大方、得體！她很愛自己的孩子！無比愛的那種！他們夫妻恩愛！可惜丈夫前幾天外出了！本來這會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張樂道這話是斷斷續續拚接而成的。

  “她一口答應，先送走正道，絲毫沒有為難我，我還對她說讓她等我，我尋找到你就迅速回援！我明明可以用通訊玉符直接喊你，然後我留在城中的！可是我不斷說服自己，不讓你報這個仇，你會很不甘心！我不斷說服自己，這群馬賊逃了以後就很難找到了！我們現在有天網，什麽找不到？我不斷說服自己，你肯定處於危險之中，我必須要盡快趕過去！而這一切，都不過是我逃避的借口！給自己尋找的退路！我去找你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這段時間，邪教可能已經在進攻了！我也已經想好了！回來之後就躲在草叢裏，先查看情況，有機會再出去，沒機會就苟到事情結束！我算計好了一切！可我現在很心痛！”

  張樂道像是在對陸子千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一直就是一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隻要不觸犯到我的核心利益，那怕外麵天翻地覆，世界上其他人都死絕，我內心也不會產生任何波動！曾經我以為我是這樣的人！或者，我就是這樣的人！可是當未來的一幕幕慘狀時刻浮現在我的眼前，我明明能做什麽，但卻毫無作為，當做自己不知道或者不會發生！這太難了！太難了！”

  “可我依然逃了！想盡辦法的逃，一刻不留的逃！”

  張樂道不斷訴說著自己內心的罪孽，好像說出來，會好受一點。

  “師父！我也是！現在想想，當時的我竟然還想著加入馬賊以求活命，想著一句句的求饒，我感覺自己羞恥極了！感覺自己簡直就是沒骨頭的懦夫！”陸子千看了張樂道一眼。

  “但我們還活著，還有未來！”陸子千這話含義很豐富，張樂道和陸子千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

  “對呀！還有未來！啟程吧！”

  PS：這張寫的我有點壓抑，出去散散心，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