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犯了不可饒恕的錯，他對不起你們，也辜負你們的媽媽。我替他向你們道歉。”

  江晚亭抿了抿嘴唇，很用心地鞠了一躬。

  “我也不奢望你們能原諒，我會盡可能彌補你們……”

  “別開玩笑了!道歉有什麽用?能讓我們的母親複活過來嗎？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們不會有這些年的悲慘生活。”於勒紅了眼，胸膛劇烈起伏著。

  “不用假惺惺地說這些廢話了，虛偽的人類，動手殺了我吧。”蘇珊終於轉過臉，那張秀美的臉上滿是固執與倔強。

  她甘願赴死，但不甘願被憐憫。

  那副眼神是什麽？同情嗎？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一旦有人同情她，那半顆會受傷的心就會疼痛。

  可是……可是……這個仇人的女兒，又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在見到她的時候，一種奇妙的感情就縈繞在心間。

  很親切，那是血脈的呼喚嗎？她相信於勒也有這種感覺。

  當江晚亭的手腕不斷往外滲血的時候，她居然感受不到愉悅的快感。更讓她覺得不可饒恕的是那一絲卑微的同情！

  強烈的自尊驅使著她用一種高傲的姿態做出了讓自己最厭惡的事——她治愈了她。

  “於勒，蘇珊。我該稱呼你們為哥哥姐姐。雖然此刻的我們是對立的，我還是願意相信，你們的心裏始終有一塊柔軟的地方。”

  “因為你們既是吸血鬼，也是人類。”

  “希望再見的那一天，我們不會是敵人。”江晚亭說完就轉身離開了，沐清歌攙扶著她，穆茗跟在她的身後。

  於勒和蘇珊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突然開始感到迷惘。

  ……

  三人沿著洛城海灘走著，海水漲了許多，晚間的海風掠過耳畔，帶起些許冷意。

  “縱容惡行，會導致無辜的人受害，這並不是善良。”

  穆茗看了一眼遠處程昊留下的痕跡，停下腳步說道。

  程昊被燒焦的屍體已經化作了灰燼，在海浪的侵蝕下慢慢融進了沙子裏。

  是誰在守護這片沙灘呢？穆茗突然想起了假麵騎士裏的某個角色，隻是記不清名字了。

  程昊想要保護的那個人，會知道嗎？

  程昊殺死了於勒和蘇珊的母親，對吸血鬼來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

  為了讓陳立龍回頭，他弄巧成拙，製造出了一出又一出悲劇，讓白薇失去了父母。

  為了自己堅守的正義，他以私刑處決了罪犯，給了受害人一個公道，但因此背上罪名走上了流亡之路。

  為了治好女兒的病，他鋌而走險，背棄了堅守的信仰。

  很難界定他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壞人。

  給予程昊絕望的於勒和蘇珊，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呢？穆茗也不知道。

  “我……蘇珊她放了我一馬，所以我也想還她一個人情。”

  “倘若無辜的人因他們死去，誰來為這些受害者負責，你嗎？”

  穆茗看著她，那雙清澈冷冽的眸子在月色下美不勝收。

  江晚亭抿了抿嘴唇，有些為難地道:“我會負責的！”

  她揚起臉，有些執拗地看著穆茗。

  “如果真有人因為於勒和蘇珊受到了傷害，就算讓我爸爸散盡家財，我也會做出賠償。”

  “江小姐，始作俑者就是你爸爸，你以為有錢就什麽都可以解決嗎?”穆茗生氣了，直視著她的眼睛。

  沐清歌把臉別過去，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看著風景。

  “好人也會做錯事，惡人亦會行善舉。蘇珊隻是放了你一次，可你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因為它們喪命。”

  “我們不能因為一個壞人做了一件好事就對她犯下的罪惡視而不見。”

  “我明白。所以，謝謝你。”江晚亭低下頭，聲音很小。

  話雖如此，可穆茗還是放過了於勒和蘇珊。

  至於為什麽，也許是當初於勒念在白庭筠的舊情，對白薇手下留情吧。

  “我還是願意相信，他們本性不壞。”江晚亭鼓起勇氣說道。

  “再一次遇見，也許我會毫不猶豫地將它們殺死。”穆茗說完就一個人走了，沐清歌跟在他身後。

  “再見！”沐清歌打了個招呼就和她告別了。

  “再見。”江晚亭揮了揮手，有些失落地朝著自己家走去。

  老實說，遭到綁架已經讓她的情緒很低落了，現在想起來依然會後怕。

  於勒和蘇珊的事情也讓她的心很亂。她很累，如果有人能安慰下她就好了。

  “喂!”

  有人從身後叫住了她。

  江晚亭轉過臉，見到了折返回來的沐清歌。

  她雙手插兜，雖然身上有些傷，但依然做出酷酷的表情點了根煙。

  “什麽事？”

  沐清歌吸了一口香煙，吐出兩圈藍色的煙圈。

  “我也幫忙救了你，你都沒什麽表示嗎？”

  江晚亭微微一愣，立馬答謝。

  “謝謝你!”

  “明天換個口味吧，老是紅豆布丁的，會喝膩的。”

  沐清歌說完，甩了甩頭發，瀟灑地走遠了。

  “好!”

  江晚亭展顏一笑，心情變得大好。

  ……

  遊輪破開海浪，在海麵上孤單地前行著，像一隻脫離了族群的鯨魚。

  蘇珊拿了一瓶香檳和兩個高腳杯走了過來。

  於勒坐在甲板上吃著油炸花生米，旁邊還有一桶扇貝。

  香檳配上花生米，真是奇怪的搭配，但好像還不錯。以往他接觸的中國人喜歡下酒時來一碟花生米。

  “我們搞砸了，這次回去，組織上不會放過我們的。”蘇珊有些傷感地道。

  “那又怎麽樣?反正它們從來沒有信任過我們。我們既不是吸血鬼，也不是人類。”於勒自嘲地笑了笑。

  背負了血族的血統，注定在人類世界無法立足，身體裏流著人類的血，在血族又會遭到歧視。

  在二者的夾縫之中生存麽？

  兄妹二人迎著海風飲酒，杯子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說得文藝點，那是夢破碎的聲音。

  “你殺過多少吸血鬼?”蘇珊問道。

  “寥寥幾個。”於勒扳著手指數了數，然後往嘴裏扔了一顆花生米。

  他不擅長戰鬥，主要精力都放在研發藥劑上了。

  “你呢？”

  “數不清了。”蘇珊搖了搖頭。

  “殺過幾個人?”蘇珊也學著他吃了一顆花生米，繼續問道。

  於勒愣住了，緊縮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有些驚訝地道:“一個也沒有。”

  “你呢？”

  “以前沒有，今天“殺”了一個。”蘇珊不假思索地道，她說的是程昊，為她的媽媽報了仇。

  “以後……去哪？”於勒有些迷惘地看著茫茫大海，漂流過滄海，就能見到陸地了吧？

  “不知道，但總有個地方適合我們的。我們既是吸血鬼，也是人類。”蘇珊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既是吸血鬼，也是人類。”於勒重重點了點頭，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們調頭。”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站起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為自由起航。”

  蘇珊看著他，兩人會心一笑。

  奔赴刑場之人掙脫了枷鎖，將重獲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