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是怪物也是壞小孩
作者:紅藜      更新:2021-03-09 02:22      字數:5984
  穆茗持著白露上前,一刀利落地右橫切。

  洛普斯一擊剛猛霸道的直拳轟出,兩股巨力碰撞在一起。

  穆茗極速後退,卸掉了那股巨大的衝擊力,虎口傳來陣痛,險些握不住刀柄。

  “啊啊!”女孩哀怨地尖叫著,似痛苦,又帶著一絲病態的愉悅。

  受傷的巨拳已經是鮮血橫流,卻毫不留情地繼續砸下。

  穆茗馭風一個滑步趕緊避開,地麵被捶出一個巨坑,血漿和裂縫崩裂。

  洛普斯那肩部的眼球爆出血絲,不斷蠕動著。被它寄生的女孩則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悲鳴。

  轟!轟!轟!

  洛普斯狀若瘋狂,巨拳一次又一次砸下,每一次砸下都會迸射出血漿和粘稠的黑色液體。

  女孩的聲音也愈發痛苦,高亢,就像是在自殘一樣!

  狩魔隊員們在倉促逃竄的同時也不禁感到恐懼。

  這究竟是什麽怪物?不管是心理上還是生理上,都感到壓迫力十足。

  女孩緩緩走來,她一邊哭,一邊拖著洛普斯寄生的巨大手臂。

  巨臂鮮血淋漓,沿途留下赤黑色的血汙。

  “這個東西,要怎麽解決?”

  宋東明看向穆夕研。

  “殺死被寄生的生命體,會讓它陷入暫時的虛弱。”

  穆夕研淡淡地道,手中的炎劍開始燃燒。

  “等一下。”

  穆茗攔在了她身前。

  “被寄生體,還活著對吧?”

  穆茗隱隱有些期待地看著穆夕研。

  穆夕研看著那個幹淨的眼神,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才好。

  “還活著,對嗎?”

  穆茗的聲音顫抖著,隱隱有些渴望。

  “是。”

  穆夕研輕輕點了點頭。

  “我想救她。”

  穆茗的聲音很輕,卻又帶著一股不容商榷的堅定和強勢。

  穆夕研沒理會他,徑直地往前走,身後的火翼舒展。

  “夕研姐!你知道嗎?她的奶奶一直在找她,一直在等她的孫女回家呢。”

  穆茗大聲喊道。

  “希望很渺茫,如果錯過了這次獵殺機會,會導致很多無辜的人慘死。”

  穆夕研的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地說完,便握緊了閻魔準備上前。

  “身為狩魔者,我們不能心軟,不能猶豫。”

  “請相信我!”

  穆茗咬緊了牙齒,握住了穆夕研的手腕。

  “我可以……我可以救下她。”

  “別太感情用事了!不能放過這唯一的機會。”

  陳啟咳了一口血,釋放出焰獅舞轟向洛普斯。

  另外幾名狩魔者也紛紛施法投入戰鬥。

  宋東明高舉著烈陽和洛普斯的巨拳轟擊在一起。

  “啊啊啊!”

  烈陽被粉碎,巨拳被熾熱的烈焰灼傷,女孩子痛苦的聲音在夜間回蕩。

  宋冬明被震退了很遠,胸口一陣絞痛。

  “傻孩子,她現在是個魔物,你明白嗎?為了避免更多無辜的人受害,我們不敢也不能冒險。”

  陳啟衝穆茗大聲吼道,然後焦急地看向穆夕研。

  “長官,我們不能猶豫!”

  宋冬明走到穆茗麵前,一手捂著胸口咳了咳,一手按在穆茗的肩上。

  “弟弟,今天死在這裏的狩魔隊隊員,包括與魔物戰鬥的我們,都是用來取大多數人幸福的犧牲品。”

  宋冬明的聲音有些哽咽。

  “可是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總要有人去成為可憐的犧牲品。”

  “每個人都要有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覺悟。正因如此,我們人類才能在惡魔盤踞的世界裏贏來生存。”

  “犧牲少部分人,成就大多數人的幸福,這就是我們的正義。”

  穆茗仰起臉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一邊口口聲聲地說著正義,一邊卻要奪走一個無辜女孩的生命,這真的是正義嗎?”

  “可怕的,並不是這個被惡魔奪走了許多生命的世界,可怕的是,我們把奪走一個人的生命當做理所當然了。”

  穆茗紅了眼眶。

  穆夕研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冷冷地道:“你隻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憑什麽覺得自己可以救下她?”

  “就憑這個,可以了嗎?”

  耀金色的光芒點燃了雙目,龍鱗化作冰冷的麵罩覆蓋了他半張臉。

  宋冬明陷入了呆滯,嘴唇變得蒼白。

  穆夕研愣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眸中的水波蕩漾著,嘴唇微微顫了顫。

  “果然……”

  “真正可怕的,不是惡魔,而是人類本身。”

  金色的豎瞳凝視著穆夕研,分外堅定執著。

  穆茗很認真地說完,然後義無反顧地朝著洛普斯走去。

  他不是狩魔隊隊員,他隻是一個有著普通人愛憎情感的普通人。

  狩魔隊有狩魔隊的正義,他也有自己的正義。

  穆茗收好了夜溟,將手放在白露之上,刀柄處那玫暗淡的晶體開始發光。

  他朝著洛普斯一步一步走去,氤氳的微光從體內湧出。

  那麽溫暖,那麽明亮。

  那張美若天神般的臉頰,浮現在微光中,像是一場絢爛的綺夢。

  雪白的衣衫與滿地汙穢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心愛的人被奪走了。

  我希望,有個人能像今天的我站在這裏一樣,為了心中堅守的正義挺身而出。

  而不是以正義的名義,讓她成為換取大多數人幸福的犧牲品。

  我希望在我無能無力之時,有個人能幫我把她帶回來。

  穆茗看向被洛普斯支配的洛輕茵,握緊了手中的白露。

  就像,此時的我,為了實現那個陌生老婆婆的心願,來拯救你。

  刀柄處握著的晶體越來越亮,純潔的白光將黑夜渲染成明亮的天堂。

  “茗子,不到高階之前千萬不要開啟魔具的真姿解放。”

  藍依的教誨還在耳畔響起,他突然輕輕笑了笑。

  “媽媽,對不起。可是我相信,你會原諒我的,對吧?”

  “為了心中堅守的正義,真姿……”

  “解放!”

  穆茗怒吼著,那是少年向這個薄情的世界發出的宣戰。

  白光盛放,刀刃上的曼陀羅華魔紋仿佛聽到了他的呼喚,終於緩緩盛開。

  萬丈白虹直衝雲霄,白露的刀刃在月光中迅速重組變形。

  美倫美倫的刀刃覆蓋著一層透明的結晶,刀身變得更加修長纖細,宛若柳葉。

  “瘋了嗎?快讓他停下!”

  宋冬明急得大吼。

  “頭兒,快讓那個孩子回來!”

  陳啟和狩魔隊的其他成員也看向穆夕研,紛紛表示不解。

  “相信他一次吧,出了問題,我扛著。”

  穆夕研的臉色也很不好看,腦海中又回想起穆紫薰的話:“男人這種生物,到死都在追求自由,最討厭別人幹涉他的選擇了。”

  “阿銀,和主人一起,送這個女孩子回家好不好?”

  穆茗微笑著,和意識中的阿銀交流著。

  “主人,你真的,好溫柔呢。阿銀最喜歡主人了!”

  阿銀的淚眼浮現在穆茗的意識之中,她伸出小手抹了抹眼淚,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龍力輸送給了穆茗。

  穆茗雙手持刀,腳下生風,身後掠過道道殘影,他迎著洛普斯襲擊來的拳頭砍去。

  白色的月狀光刃被那隻巨大的手掌給握住了,穆茗能感到刀刃嵌入了這怪物的肌體之中。

  被寄生的女孩怪叫著,一把將他甩出好遠。

  “接近高階中級的魔物,比初次來洛城時遇到的黑淵處刑者要弱一些。”

  耳畔風聲呼嘯,穆茗引動著氣流,淩空而立。

  氣流化作風漩支撐在腳下,穆茗舒展開臂膀,似輕盈的飛鳥。

  洛普斯的巨拳轟擊在地上,身體像炮彈一樣彈射而出。

  穆茗抬起頭,惡魔的感官能讓他看見天空中逐漸放大的黑點。

  黑拳與空氣劇烈摩擦,燃燒起火焰,如隕石一般從天而降。

  穆茗輕輕舒了一口氣,刀刃上的曼陀羅華花紋亮起,兩道銀光同時閃過。

  洛普斯出現在了下方,那張蒼白僵硬的臉上出現了短暫的錯愕,寄生在肉瘤中的眼球也放大了瞳孔。

  穆茗閃爍到了高空,氣刃兜割的魔法陣悄然浮現,然後迅速地開始重組變形。

  “空間置換,這是魔紋的力量?”

  穆夕研小聲念叨了一句,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個弟弟,到底要帶給她多少驚喜呢?

  【曼陀羅華】,獨屬於穆茗和白露的魔紋,擁有著能置換空間的神秘力量。

  氣流縈繞在刀刃上,化作呼嘯的凜風。

  穆茗借著加速度一擊縱斬,高度壓縮的風刃匯聚在刀刃上。

  成敗在此一舉,他將所有魔力灌輸在其中,孤注一擲!

  “心劍!”

  這是他首次將心劍與氣刃兜割結合在一起。

  無與倫比的劍速,無與倫比的鋒利。

  當二者合二為一,又該是怎樣的驚豔?

  穆茗的身影漸漸模糊,即便是洛普斯的獨眼也無法觀其虛實。

  肉眼無法捕捉到的斬擊狠狠斬在了洛普斯的肩部上。

  一擊既中,穆茗馭風滑行,瞬息間就出現在了洛普斯身後。

  穆茗習慣性地甩了甩刃上的血跡。

  數道無形無質的氣刃驟然在洛普斯身上爆開。

  洛普斯發出尖銳的嘶鳴,它放棄了寄生體,將植入洛輕茵體內的血色觸須分離,然後倉皇地逃竄起來。

  洛普斯寄生體與洛輕茵雙雙分開。

  洛輕茵失去意識,倒在了地上。

  穆茗解除了龍化和魔具真姿,趕緊跑了過去,顧不上她身上髒兮兮的血汙,將她抱起。

  “不能讓它跑了,趁它現在進入了虛弱!”

  陳啟看向逃竄中的洛普斯寄生體,興奮地大喊。

  宋冬明和穆夕研一前一後,堵死了它的退路。

  穆夕研高舉閻魔,熾烈的烈焰與冰冷的眼神形成了強烈反差。

  在盛放的烈焰紅蓮中,這隻洛普斯寄生體化作了灰燼。

  鏡世界悄然崩解,周圍的環境也有了些許變化。

  與之一同變化的,還有狩魔隊員們的心境。

  穆茗抱著洛輕茵走到了穆夕研麵前,露出一個蒼白,虛弱,又自豪的笑容。

  “我答應過她的奶奶,如果有她孫女的下落,一定要告訴她。”

  穆夕研展顏一笑,她還能說些什麽呢?

  陳啟舒了一口氣,豎起了大拇指,目光很是複雜。

  其他狩魔隊的成員們也發自內心地鼓了掌。

  “這個女孩子應該會沒事吧?”

  穆茗抱著洛輕茵走過來,有些擔心地問道。

  “沒多大事的,隻是被抽取了過量的養分和魔力,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穆夕研翻了翻她的眼皮,摸了摸她的手腕。

  “脈搏也很正常,放心吧。洛普斯寄生體沒有吃掉她,也是因為她體內的星雲體較常人優秀很多,是非常良好的宿主。”

  “那就好,夕研姐,可不可以帶我去她家裏,我想將她帶回到她奶奶的身邊。”

  穆茗有些虛弱地說著,抱著洛輕茵的胳膊卻很是穩當。

  “好,聽你的。”

  穆夕研揉了揉他的頭,打了個電話給狩魔總局,讓負責管理人口失蹤案件查詢了下資料,找到了洛輕茵的家庭住址。

  就在栗山區,路途不算太遠。

  一刻鍾後,穆茗扣響了一扇塗抹著紅油漆的古舊木門。

  “請問你是?”

  開門的是一個有些憔悴的中年婦女,衣著樸素。

  “這裏是洛輕茵的家嗎?我們把她找回來了。”

  中年婦女看到了他懷中熟睡著的女孩,如同置身於夢境之中。

  她顫抖著伸出手摸著女兒的臉,終於抑製不住眼淚,從他懷中接過女兒。

  自從女兒失蹤之後,她整日茶飯不思,夜夜以淚洗麵。

  “媽,茵茵回來了!”

  她衝著屋裏大喊,這是老人一直惦記著的孫女。

  很快,那個精神失常的老人就從裏屋走了出來,看到孫女的那一刻喜極而泣。

  看到這一幕的穆茗鬆了一口氣,笑得特別開心:“真好啊。”

  他看向老人,老人也帶著一雙淚眼也看向他,不知道有沒有認出這個少年。

  “老人家,答應過你的事,我做到了。”

  穆茗如釋重負,後退了兩步,揮了揮衣袖,便雲淡風輕地離開了。

  勿問歸處,勿問姓名。

  他不利己,他隻是孤獨。

  他從未想過從別人那裏得到些什麽,他在尋找的,不過隻是一份對自己的慰藉。

  他想安慰自己,這個被惡魔盤踞的世界沒有那麽冷漠。

  回家的路上,穆夕研一直跟在他身旁,隻是沒有說話。

  穆茗的唇色有些蒼白,腳步都有些虛浮。

  強行開啟魔具真姿並引動魔紋的力量,對他的負荷著實太大了。

  聚集了全部魔力的一擊,也無法擊殺掉洛普斯,隻能將它重傷。

  但是逼迫它脫離寄生體,也足夠了,這正是穆茗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夕研姐,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甚至還會很討厭我。”

  穆茗低垂著眼簾,覺得很是疲倦。

  “為什麽覺得我會討厭你呢?”

  穆夕研好奇地問道。

  “因為……我是個怪物嘛。”

  穆茗淡淡地道,他輕輕舒了一口氣,看向熙熙攘攘的街道和喧嘩的夜市。

  熱鬧是他們的,他什麽也沒有。

  “你都看到了,很醜對吧?那些因為喜歡我的外表而想靠近我的人,若是見了我龍化的樣子,一定會嚇得遠遠地逃開吧?嗬嗬。”

  晚風吹起他鬢間的白發,那張少年的臉顯得格外蒼白,眉宇間有些淡淡的失落。

  穆夕研一手端著下巴,微微思索了一番,然後說道:“嗯……確實挺嚇人的,但是呢……也不算很醜吧。”

  “反正,我不討厭你魔人化的樣子,我隻是討厭你說謊,我才發現你這麽愛說謊呢。”

  穆夕研像是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

  明明和魔物簽訂了契約,卻還要騙她什麽事都沒有。

  “嗯,你說的對。我啊,特別愛說謊,騙了很多人。”

  穆茗深以為然地點頭。

  他總是一本正經地說著謊言,漫不經心地說著真話。

  “我是個怪物,是個傻子,還是個愛說謊的壞小孩。”

  穆茗低垂著頭顱,有氣無力地道。

  “是啊,可以達成魔人化的人類,其實已經不屬於人類的範疇了。”

  穆夕研微微頷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補充了一句:“身為狩魔隊的長官,我完全可以以你威脅城市安全為由,將你殺掉。”

  “是嗎?你要來殺我嗎?”

  穆茗看向遠方的高架橋,一個女人越過邊緣,縱身一躍。

  噗通地一下,在幽暗的水麵濺起了一朵水花。

  不知怎麽地,穆茗有些失落。

  “如果你想要殺死我這個怪物,現在動手就好了,我不反抗。”

  穆夕研看著他有些削瘦的側臉,總覺得這個弟弟才是最真實的樣子,和平時的天真懵懂完全不一樣。

  “我隻是在逗你玩呢,這麽可愛的怪物,要是殺掉了,那多可惜啊。”

  穆夕研覺得這個弟弟有些傻傻的。

  “我跟你一樣,都是普通人眼裏的怪物,所以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

  穆夕研當然能懂,因為她的身體裏植入了一個惡魔的本源。

  能化身為完全體魔人的她,是天才,也是怪物。

  但凡掌握了常人所不具備力量的人都是怪物,因為人們總是會害怕那些未知的事物,並將它們妖魔化。

  “我……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

  穆茗看著遠方的高架橋,總覺得他和那些自由落體的人一樣迷惘。

  “那麽費心費力去救一個人到底是為了什麽呢?我不知道。但是這具身體就是做了。”

  他搖了搖頭,輕輕歎了歎氣。

  她隻是溫柔地笑著,輕輕安慰道:“這個問題,其實你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隻是不想承認罷了。”

  “因為,你是個善良的人啊。”

  “不是,你不懂我。”

  穆茗說著,突然蹲下身把頭枕在了胳膊上,疲憊地喘了喘氣。

  “算了,跟你說了也不懂,隻有伊兒能懂我。”

  他有些煩躁地道。

  穆夕研沒有急著反駁,她不是他,又沒有經曆過他的生活,能給予他最大的慰藉就是傾聽。

  況且,正直青春期的少年們,或多或少總會感到孤獨和迷惘。

  等他長大了,也許就會習慣了吧。

  “我有點累,想休息一會兒。”

  穆茗小聲咕噥著,聲音有些乞求的意味。

  穆夕研忍不住笑了笑,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去香榭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