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俠在疏中寫道：“但經過眼目看到的，都可涕泣，還有甚於此者乎？如陛下行臣之言，十日內如果不下雨，即請斬臣於宣德門外，以正臣的欺君之罪。”趙頊仔細閱看流民圖和奏章，但見圖中畫的，都是流民的慘狀。

  ??有的人號寒，有的人啼饑，有的人嚼草根，有的人裹木實。有的賣兒，有的鬻女，有的骨瘦不堪，還身帶鎖械，有的支撐不住，已經奄斃道旁。另有一班悍吏，都是怒目相視，樣子凶暴。可憐這班垂死百姓，都愁眉雙鎖，泣涕漣漣。趙頊看了這幅，又瞧那幅，反複諦視，禁不住悲慘起來。長歎數聲， 拂袖而入，夜裏不能入眠。

  ??次日，趙頊下令開封府發放免行錢，三司使查察市易法，司農發放常平倉糧，三衛上報熙河用兵之事，諸路上報人民流散原因，青苗、免役法暫停追索，方田、保甲法一起罷除，一共采取了十八條措施。民間歡呼相賀，趙頊又下《責躬詔》。

  ??恰巧，三日之後，上天興雲作霧，霎時間電光閃閃，雷聲隆隆，大雨傾盆而下，把自從秋到夏的幹涸氣，盡行滌盡，大雨淋漓了一晝夜，川渠都滿。群臣乘機阿諛奉承，聯袂入賀。

  ??趙頊說道：“你們知道此雨的由來嗎？”大家齊聲道：“這是陛下盛德動天，所以降此時雨。”趙頊卻說道：“朕不敢當。”說至此，便從袖中取出一幅圖畫，遞給群臣道：“這是鄭俠所上的流民圖，百姓疾苦如此，哪能不幹天怒？朕暫時罷除新法，就得到了一場甘霖，可見新法不應該施行。”王安石怒不可遏，說道：“鄭俠欺君罔上，妄獻此圖，臣隻聽說新法行後，百姓稱便，哪有這種流離慘狀？”趙頊說道：“卿去察訪底細，再行核議！”王安石怏怏退出，上章求去，趙頊沒有回複。

  ??外邊這才知道趙頊罷除新法的根由，結果很多人對鄭俠切齒，並相繼彈劾，要把鄭俠交給禦史台，治他擅自發馬遞罪。 呂惠卿、鄧綰對皇帝說道：“陛下數年以來，忘寐與食，成此美政，天下剛剛得到一些好處。一旦信用了狂夫之言，全部廢除，豈不可惜。”他們包圍著趙頊痛哭流涕，趙頊被感動，於是新法全部恢複。

  ??太皇太後曹氏，也對趙頊說道：“以前我每當聽說老百姓有什麽苦處，一定要告訴仁宗皇帝。仁宗皇帝就推行減租政策，現在也應該這樣。”趙頊卻說道：“現在沒有什麽事。”曹太後說道：“我聽說老百姓對於青苗法、助役法叫苦不迭，這兩種法令應當停止實行。王安石確實有才幹學問，但怨恨他的人太多了，皇上要是愛惜他，想要保全他，不如暫且放他到外省去。”

  ??趙頊說道：“群臣中惟有王安石一人，能任國事，不應令他外去。”太皇太後還駁斥，有人進來道：“太皇太後的慈訓，確是至理之言，皇上不可不思！”趙頊正在懊惱，聽了這語，急忙回頭一看，來人不是別人，卻是胞弟昌王趙顥。趙頊勃然大怒道：“是我敗壞國事了嗎？將來讓你自己去做，可好？”趙顥大驚失色，不禁哭泣道：“國事不妨慢慢商議，我沒有什麽異心，何必如此猜嫌？”太皇太後也不高興，趙頊拂袖而去。

  ??過了數日，趙頊又來入見，太皇太後曹氏竟然流涕說道：“王安石必亂天下，這該如何？”趙禎迫於壓力，隻得說道：“等我找好了接替的人代他為相，就把他外調好了。”王安石自鄭俠上疏，就已經請求離位。呂惠卿指使他的黨羽變換姓名，每日上書挽留王安石。他聽到了太皇太後對趙頊說的話，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抗拒，更加堅定了離職的決心。

  ??趙頊令王安石舉薦賢德之人代替他自己，王安石於是舉薦了兩人，一個是前相韓絳，一個是呂惠卿。趙頊於是罷免了王安石的宰相職務，改任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從禮部侍郎轉而徑授吏部尚書之銜。趙頊命韓絳同平章事，呂惠卿為參知政事。

  ??呂惠卿害怕王安石離任後，新法必定動搖，於是遍發書信給各監司、郡守，讓他們上書陳述利害向趙頊施壓，然後他再從容地請求皇帝下詔，表明始終不因官吏違法而廢除新法。因此，王安石新法得到更堅決地推行。

  ??熙寧七年五月，為了在皇帝身邊施加影響力，盡管其弟弟館閣校勘呂升卿不學無術，呂惠卿卻依舊推薦他和國子監直講沈季長一同為崇政殿說書，每每進宮侍講，呂升卿總舍棄經義不談，而論錢財貨物，趙頊有時問之以經義，呂升卿不能應對，便示意沈季長從旁代為回答。

  ??同年五月，廢罷製科，王安石執政時考進士已不考詩賦。王安石認為進士所考與製科無異，不必有製科之試。到呂惠卿執政時，再次提出製科隻有記誦，卻不深究經義，於是趙頊下詔廢罷製科。但是當時的馮京卻極力反對這項決定，雖未成功，卻因此與呂惠卿結下怨恨。

  ??趙俠見狀，再次上疏抨擊，他選了唐朝的魏征、 姚崇、 宋璟、 李林甫、 盧杞的傳記，畫成兩幅，名為“正直君子社稷之臣圖”、“邪曲小人容悅之臣圖”，認為當政的呂惠卿之流，暗合林甫之流。而反於姚崇、宋璟之輩。呂惠卿大怒，命中丞鄧綰、知製誥鄧潤甫懲治他，鄭俠被謫放至汀州。鄭俠行到太康的時候， 呂惠卿又羅織罪名，想致之死地，趙頊說道：“鄭俠所言，非為他自己，忠誠也是可嘉，豈能加重罪。”於是移徙英州。

  ??三司使曾布，與呂惠卿往日有怨，又因玩提舉市易司呂嘉問恃勢上陵，於是上奏言說道：“市易法害民，呂嘉問更是販鹽鬻帛，貽笑四方。”趙頊疑惑不定。呂惠卿得知，即刻彈劾曾布阻撓新法。於是曾布和呂嘉問都被遷升外調。

  ??呂惠卿又采用弟弟曲陽縣尉呂和卿的計謀，製定五等丁產簿，讓百姓自報家財，連一兩隻家中禽畜都不許遺漏。還允許他人告發隱瞞家產者，用被告者財產的三分之一充賞告發的人，百姓不勝其困。又靠保甲正長發放青苗錢，還讓保甲內的人一同前往官府認領，不得遺漏一人，以至於上下騷動。

  ??同時利用鄭俠一案，呂惠卿又乘機構陷曾阻撓自己廢罷製科的馮京和當麵侮辱過他的王安國，讓他們都因此事而獲罪。 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任秘閣校理，一向和哥哥意見不合。他曾經說過呂惠卿是佞人，這次也因為和鄭俠交望，受到連累，被放歸田裏。

  ??王安石因王安國的原因，和呂惠卿產生矛盾。呂惠卿早在掌權後，便擔心王安石回朝，威脅自己權位而采取種種辦法陷害王安石。 蜀人李士寧自稱能知道別人的禍福，他和王安石有舊交。呂惠卿竟然想借此大興獄案，虧得韓絳暗中保護王安石，從中阻撓。因此隻是把李士寧杖責後，流放永州，另外連坐了很多人。

  ??呂惠卿又援引祭祀赦免的舊例，舉薦王安石為節度使。他剛遞上奏章，趙頊便知道他的想法，立刻問他道：“王安石不是因罪去官，為何要用赦免的方式複官。”呂惠卿無言以對。因為同平章事韓絳不能製住呂惠卿，因此秘密請趙頊重新啟用王安石。

  ??王安石做宰相的時候，兒媳婦家的親戚蕭公子到了京城，就去拜訪了王安石，王安石請他吃飯。第二天，蕭公子穿盛裝前往，料想王安石一定會用盛宴招待他。過了中午，他覺得很餓，可是又不敢就這樣離開。又過了很久，王安石才下令入座，菜肴都沒準備。蕭公子心裏覺得奇怪，喝了幾杯酒，才上了兩塊胡餅，再上了四份切成塊的肉，上飯後，旁邊隻安置了菜羹。蕭公子很驕橫放縱，隻吃胡餅中間的一小部分，把四邊都留下。王安石就把剩下的餅拿過來吃了，蕭公子很慚愧地告辭了。

  ??王安石任知製誥時，王安石的妻子吳氏，給王安石置一妾。那女子去伺候王安石，王安石問道：“你是誰？”女子說自己是因為“家欠官債、被迫賣身”而來。王安石聽罷，不僅沒有收她為妾，還送錢給她，幫助她還清官債，使其夫婦破鏡重圓。

  ??有人告訴王安石夫人，說她丈夫喜歡吃鹿肉絲。在吃飯時，他不吃別的菜，把那盤鹿肉絲吃光了。王安石夫人想了想，問道：“你們把鹿肉絲擺在了什麽地方？”大家說道：“擺在他正前麵。”王安石夫人微微一笑，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她那人第二天把菜的位置調換了一下，鹿肉絲放得離他最遠。人們才發現，王安石隻吃離他近的菜，桌子上照常擺著鹿肉絲，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王安石治學非常嚴謹，一絲不苟。他作詩《泊船瓜洲》的時候，第三句最初寫作“春風又到江南岸”。他想了想，覺得不好，後來改為“過”字。讀了幾遍，又嫌不好；又改為“入”字，然後又改為“滿”字，換了十多個字，最後才確定為“綠”字，即“春風又綠江南岸”。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