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初秋的天氣夜涼如水。

  金生出門了，直奔不遠處的玉米田。

  地裏的棒子眼瞅著就要收割，微風一吹隨風起舞，好像連綿起伏的波浪。

  空氣裏彌漫著玉米成熟的香氣，沁人心脾。

  “小鳳，小鳳！”他衝玉米田裏呼喊。

  “在呢，你小點聲，還怕人不知道咱倆在一塊？”

  田地裏傳來女人一聲嗔怪，小鳳的身體從青紗帳裏鑽出。

  “小鳳，你來了？嘿嘿嘿……。”金生發出一陣傻笑。

  小鳳是他的未婚妻。

  金生今年二十六了，早就到成婚的年齡。

  小鳳是張大栓讓劉媒婆幫兒子介紹的。

  起初，姑娘不同意，覺得他家窮，當場回絕了。

  再後來，金生去城裏打工，鐵生一口氣承包兩百畝地，收購山棗掙五六萬。

  最近又是買車，又是摘燕窩，全村人都知道張家發了財。

  於是，小鳳娘見錢眼開，又找到劉媒婆，主動聯係。

  金生今天跟小鳳約好，在這兒見麵。

  “瞧你那傻樣兒？”小鳳害羞一笑，臉蛋紅了。

  她長得並不漂亮，大臉盤子，粗眉毛，胳膊腿也很粗壯。

  典型的鄉下丫頭。

  金生沒怪小鳳絕情。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自古以來都是：男怕選錯行，女怕嫁錯郎。

  人家憑啥嫁給一個窮光蛋？一輩子受苦？

  “小鳳，咱倆的事兒，你考慮得咋樣了？”金生問。

  “金生哥，俺爹娘同意，隻可惜他們要的彩禮多……。”

  小鳳的身體晃啊晃，手搓著衣襟，遮掩自己的慌亂。

  “你說吧，他們都要啥？”

  “俺娘說了，要五間大瓦房，沒個窩窩，他們擔心俺過門以後受委屈。”

  “還有呢……？”

  “還有……三響一轉！”

  “什麽叫三響一轉？”

  “就是洗衣機，要海棠牌的，電視機要17寸熊貓的，收錄機要金梅牌的，再就是……摩托！俺娘說了，別的摩托不要，就要你家那輛鈴木王……！”

  “你說啥？！”金生聞聽，蹬蹬蹬後退兩步。

  “咋？你有難處？”小鳳問。

  金生苦笑一下：“小鳳，我……娶不起你啊！”

  “為啥？你家不是有錢嗎？”姑娘又問。

  “錢是有，可俺爹不當家！目前當家的是老四鐵生！

  錢都是他掙的，摩托車也是他的心愛之物。

  就算他答應，你說的五間瓦房，我也蓋不起。

  要不咱倆的婚事……還是算了！”

  “別！金生哥，咱再商量一下！俺啥都好說，關鍵俺爹娘，他們養大俺不容易！”

  小鳳上去拉了金生的手。

  金生卻慢慢將她推開了。

  “俺爹養大我也不容易，他老人家剛剛出院，已經丟了半條命，我不能再要他另外半條命啊！！”

  “金生哥，嗚嗚嗚……你想想辦法啊，俺真的稀罕你，瞧！俺幫你打了一件毛衣，你穿上試試……。”

  小鳳一邊哭，一邊將打好的毛衣遞給他。

  金生卻沒接，丟下姑娘自己走了。

  他的腳步很沉重，仿佛瞬間老了幾十歲。

  “金生哥，俺在家等你的消息，行不行的，你給個準信啊……。”

  別管小鳳怎麽呼喊，金生也沒回頭。

  走進家，他蹲在門台上，足足抽了半盒煙。

  還是打光棍吧，不能害了爹，害了幾個弟弟……。

  他拿定主意，站起來眼睛紅紅的，悄悄擦去鬢角的淚水。

  “哥，你咋了？”

  剛要進屋， 偏趕上鐵生回來。

  四弟好像瞬間看透他的心事。

  “鐵生，我沒事……。”金生努力衝弟弟笑笑。

  “不！你一定有事，快跟我說……！”

  “都說了沒事！”金生轉身要進院子。

  “哥，你跟小鳳約會了是不是？她跟你要彩禮了對不對？”鐵生上去抓了大哥的胳膊。

  “你……咋知道的？”金生猛吃一驚。

  “告訴我，她都跟你要了啥？”鐵生冷冷一笑。

  “她要……五間大瓦房，三響一轉，分別是海棠洗衣機，熊貓電視，金梅收錄機，還要……你那輛鈴木王摩托車……。”

  金生低著頭，目光不敢跟四弟相碰。

  “還有呢……。”鐵生問。

  “別的……就沒啥了。”

  “還有！見麵禮，上轎禮，下轎禮，你倆去城裏串，以及婚禮那天的酒席……！”

  鐵生這麽一說，金生差點坐地上，媳婦就更不敢娶了。

  一大堆算下來，還不嚇死人？剝三層皮都做不到。

  工地搬磚一天，他才掙十塊錢。

  “所以，我把俺倆的婚事……推掉了！”金生說。

  “啥？你幹嘛要推掉？小鳳可是好姑娘！”鐵生有點生氣。

  “她說的……我辦不到！怎麽娶？”金生問。

  “誰說你辦不到？我有錢啊！你去跟她說，要啥咱給她買啥！！”鐵生拍拍胸口保證道。

  “她要你那輛摩托車……你也給？”金生驚訝了。

  “給！從現在開始，摩托歸你了，鑰匙給你！明天就帶她去山外兜風！”

  呼啦！張鐵生將摩托鑰匙甩給哥哥。

  “一轉有了，那三響呢？”金生又問。

  “不就是洗衣機，17寸熊貓電視，還有金梅收錄機嗎？

  告訴她，洗衣機買雙桶帶甩幹的。

  電視買十七寸平麵直角彩色的。

  收錄機要雙盒雙磁帶，帶收錄功能的……！”

  “鐵生你……真的能拿出那麽多錢？”金生傻了眼，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嘿嘿，哥！實不相瞞！別說一個小鳳，咱家就是娶她這樣的十個八個媳婦，你弟絕不皺一下眉頭！

  現在我就去找富貴叔，讓他批宅基地，明天就蓋房！

  給你五間大瓦房，跟小鳳單獨過日子去吧！”

  “鐵生……！”金生兩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哥，你這是幹啥啊？”張鐵生趕緊攙扶哥哥。

  “是你挽救了我跟小鳳的感情，哥該怎麽謝謝你啊……？”金生真的哭了。

  眼淚好像斷線的珠子。

  “哥，隻要你跟嫂子好好的，我就滿足！趕緊回家，打起精神！我現在就去找富貴叔！”

  張鐵生扭轉身，直奔徐福貴家而來。

  走進門，他將一盒紅鑽丟在桌子上，開門見山。

  “富貴叔，我要宅基地，你給批一座吧，多少錢都沒問題！！”

  徐福貴嚇一跳。嘴巴上的煙鍋子再次脫落，煙灰差點燒著褲子。

  “鐵生，一片宅基地可五六千呢，你剛剛承包兩百畝地，投資那麽大，還有錢……？”

  徐福貴是好心好意。

  “放心！這是五千塊，您收好了，我要最好的宅基地！事成以後，請您喝酒！”

  咣！五千塊砸在老村長的桌子上。

  “奶奶的！大款就是不一樣，你小子好牛啊！”徐福貴點點頭。

  這麽好的兒子，咋就生在了張大栓家？

  做我兒子該多美啊？

  如果我有這麽個兒子，做夢都能笑醒。

  祖墳上別說冒青煙，還不火苗子亂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