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道子
作者:犀讓      更新:2021-01-02 18:51      字數:4055
  獨孤至聽聞尚不覺什麽,鍾秀卻是在聽到流光劍宗四字時,猛地反應過來。

  是了,那時先生曾經自報師門,想來是非常了不起的大宗門。而且來者是先生的師侄,想來應該是能放心的。

  “請進。”鍾秀下意識回答。

  “不成。”獨孤至心中思慮甚多,剛一聽鍾秀說請進,便提出反對。如何能因來者有禮的作態而掉以輕心。

  說是師侄便是師侄?若是師侄,又是關係如何的師侄?總之,貿貿然讓人進來,不妥,一千一萬個不妥。

  可是獨孤至的反對,並沒有什麽用。

  除淵詢問的,本就是鍾秀一個人而已。

  門被緩緩推開……

  若是修士,必定大為驚異。這靜室看似普通,卻是有重重禁製的保護。容晴既然要保護自己的本尊不受威脅,在有足夠靈石的情況下,她所租用的靜室都是極為高等的。若無解禁密鑰,即使是精通禁製的修者也要極費工夫。

  然而,室內的兩個還清醒著的人,都是凡人。根本看不出那些禁製,也不明白這一舉動背後代表的意味。而除淵推門進入得又太過簡單……簡單到好像他確實就隻是推開門。

  除淵邁步走進。獨孤至看到身材纖細的少年所穿外披,便知對方所言是容晴的師侄,應當不假。因為這件外披的樣子,與容晴所穿過的那件,幾乎一模一樣。俱是素白為底,黑色符繡遊弋,黑白撞色,灼得人眼球發痛。

  不像是客。鍾秀和獨孤至都下意識地屏息看他走近。少年在兜帽的遮擋下僅是露出下半張臉,但柔和的唇形,尖俏的下巴,清俊的臉部輪廓,無一不訴說著他容貌的無暇。這樣的一個人走近,讓鍾秀和獨孤至兩人都本能地察覺到自己的狼狽。

  除淵行走間極為從容,來到容晴身旁。直到此時,他才摘下兜帽。

  果然,是世間罕有的好相貌。

  五官精致,秀美絕倫。然而卻絲毫不顯陰柔女氣,隻因……除淵氣質太盛。所有見到除淵的人,先是看到除淵,而後是他無二的美貌。他有一雙狹長鳳眸,可眼神卻十足冷淡。左眼眼尾處更是有一滴殷紅淚痣,似命中有情劫。

  別人或許不知,但容晴非常清楚,這些走無情劍道的修士,所謂情,於他們而言,不過隨手拂去的蛛絲。

  除淵垂頭,並起兩指,按在容晴的頸部。

  她的心跳在他的指腹下搏動著,還有溫熱的血液在流淌。除淵的眼中不起波瀾,靈力化絲,極快地通過兩人接觸的地方,順著容晴的經脈探尋。

  見此,就是獨孤至也隻能按下心中的疑慮,安靜地看著除淵用修士的方式為容晴檢查。

  隻是……為何他心中有種古怪的直覺生出?獨孤至眼神一閃。這古怪感覺,他也說不上是哪裏不對。明明一個是師叔一個是師侄,在他和鍾秀注視下,也沒有任何曖昧之處。可是。

  獨孤至雙眼猛地睜大,“是了,”他心念急轉,“此人來得恰到好處,似是早知此處此時會需要他。而且他隻問鍾秀,莫非他知道餘容和鍾秀之事?他又到底和餘容什麽關係,能明了此事?”一旦一個疑問冒出,就如同發蘑菇一般,接二連三地生出許許多多的疑慮。

  而在獨孤至身旁的鍾秀,卻是默默坐在了容晴的木榻邊沿。她從來都幫不上什麽忙。而且……鍾秀隱晦地瞥了除淵一眼。她為除淵的美貌所攝,可是,一股毫無來由的警惕和敵意占據了她的心。這警惕出現得連她自己都覺得羞恥,卻怎麽都壓不下去。

  “不能想這麽多。”鍾秀警告著自己。“現在,隻要想著先生能平安就好。”

  下一刻,卻徹底破功。

  隻因除淵收回按在容晴頸部的手指,卻沒有離開,反而捏住了容晴的下巴抬起她蒼白的臉,俯身將自己的額抵上她的。

  “你!”鍾秀站起身來,卻被獨孤至拉住。

  獨孤至示意她仔細看容晴麵上的變化。

  雪白的麵具,隱隱在容晴的麵上浮現。原來容晴那極不正常的麵色,是因為這個。

  既然姬皇妃確定容晴沒死,又收獲了容晴的血肉、飛劍等物。自然有的是辦法,來讓這麵具追溯到她的本尊。容晴遲遲未醒,正是為了抵抗這股力量。

  法衣分身隕落,實際上,還是對她有些影響。而且,姬皇妃那一擊,頗有奇異之處,使得容晴的識海,震蕩不休。

  如今又有姬皇妃施展的追溯術法,對容晴的狀況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除淵的臉幾乎完全貼上了容晴的臉,長長的羽睫在他垂眸時,有如落蝶,灑下弧形陰影,與容晴的睫毛交錯。至於柔嫩的薄唇,更是再湊近一點,便要挨上了。

  難怪鍾秀會不悅。畢竟,以師叔侄的關係而言,姿態太過親密了些。獨孤至心內歎息。可他們這些凡人終究是“外行人”。幫不上忙,起碼也不能瞎摻和,是吧。

  獨孤至想得沒錯。一場高階修士的鬥法,在除淵的意誌降臨容晴的識海內部時,已然開始。

  容晴的識海並沒有排斥除淵的進入。或者說,除淵來得太是時候了。

  彼時,她的識海已經完全被冥府一脈的奇異之力給霸道占據,隻剩下被她牢牢固守著的靈台。

  在禁製對於這追溯而來的術法沒有起到反擊的作用後,容晴沒有猶豫,收縮回全部的力量,鎮守自己的靈台。這是最重要的地方。隻因靈台滅,則意誌意識消無。

  姬皇妃顯然也明白這點,術法的奇異之力有如大海,蠢蠢欲動,隨時都想傾覆掉僅有一層塔基的靈台。或者,讓容晴絕望中,慢慢被消磨意誌,也符合姬皇妃一貫的對敵之道。

  明白這想法的容晴,在察覺到除淵的來臨時,甚至連尷尬都沒有生出,反倒是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除淵都不會害她。雖然這想法於修士而言,有些可笑。但容晴知道,至少現在不會。

  這就足夠了。

  除淵的意誌化作人形,與其模樣一般無二,隻麵容並不清晰。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的,這奇異之力在他伸手後,往他手心中聚集,速度之快,頃刻間就在他手中形成了純白麵具。

  而在無妄山中,盤膝坐著的姬皇妃麵色一白,猛地紅唇一張,一口鮮血吐出。

  多久了?距離她上一次受傷有多久了?姬皇妃的眼神陰冷。她身後的那些元嬰修士傷勢則更重一些,氣息瞬間萎靡。

  姬皇妃盯著玉盤上容晴遺留的血肉。在術法施展後,已經變成更惡心的紫黑之物。

  “你又是何人?”容晴識海中尚還殘留著姬皇妃些許意識。隻不過,很快便要消散了。

  “除淵。”

  這名字,姬皇妃並不陌生。畢竟當初的道子大典極為盛大輝煌。

  “你敢傷我……”姬皇妃咬牙切齒,“就連你師祖棘銘劍主都不曾傷我!”

  隻是,姬皇妃注定聽不到回答了。已是無根之水的意識很快在容晴的識海中,徹底消散了蹤影。

  姬皇妃嬌嬈的身體猛然滯住,在身後元嬰修士的驚恐眼神中,怒意爆發。

  一張張麵具在這些元嬰修士的臉上浮現,代替了他們原本的麵貌,又或者……麵具已經是他們真實的臉了。那些麵具一個個浮現了栩栩如生的痛苦表情,令人望之生怖。

  “姬皇妃同棘銘劍主,究竟什麽淵源?”容晴醒來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關於此事,她早就心生疑惑。

  隻是,她的唇一動,便恰恰好碰上了除淵的……容晴蹙眉,發覺兩人實在靠得太近了些,身子便往後仰了幾分。與此同時,除淵也鬆開了手,直起身來退後幾步。

  獨孤至看著這保持距離的兩人,總有種他們在欲蓋彌彰的荒誕感覺。他小心地瞧了鍾秀一眼。果然,鍾秀的麵色凝重。

  “他們之間,沒有淵源。姬皇妃同你,才有淵源。”

  我能和那女人有什麽因果?容晴睜大雙眼,表示懷疑。可是看除淵不再開口,便失望道,“又是不能說?……好吧。”她擺了擺手。

  “還有什麽是你能說的?”雖然容晴對劍主道子們的卜算能力深深忌憚,但如今也享受了好處,對這卜算到的未來,倒又生出了幾分好奇。

  “此物,還有些許價值。”除淵垂眸,左手手心朝上,純白麵具緩緩浮現。

  容晴下意識地厭惡,但很快,她深吸口氣,拿在手中。“此物果然非常奇異。”太像是活物了。脈搏、溫度,仿佛是真的一張臉。

  “這是些許靈石還有療傷的丹藥。”除淵取出一個儲物袋還有一個玉瓶。透明瓶身中,一枚翠綠的小小丹丸懸浮著。“等你神魂上的損傷完全修複了,再研究此物。”

  “好。”容晴點頭,聽明白了除淵話語中的告誡。“無妄山一行結束,本來就打算為開天之事養精蓄銳……”說到這,容晴突然想起一事,“開天的名額中,可有符合我的靈根的?”

  巡察使說的十日,還沒有到,但是等宣布名額了再想對策,那就太晚了。

  “有。”除淵點頭。“該是你的,隻屬於你。”

  此話似大有深意。容晴勉強地笑了笑。

  除淵看出容晴眉眼中的倦意,不再停留。畢竟,容晴雖然本尊肉身沒有損傷,可是識海受了損傷,心神又短時間消耗巨大。這些都是需要慢慢調養的。除淵提前告訴容晴名額結果,也是為了她能夠專心養護自己的神魂。

  “既然是先生的師侄,我應當送送的。”鍾秀突然道。

  別!獨孤至下意識地握緊了輪椅扶手,緊張地看向鍾秀。

  容晴疑惑地看向鍾秀,有些擔心,那是考慮到兩人天差地別的實力差距,可是想到除淵冷淡的性子,隨即點了點頭。“送到門口就成了。”

  “好。”鍾秀語帶笑意。

  鍾秀果然隻是將除淵送到門外。隨著房門關閉,鍾秀麵上強撐的笑意徹底消散。

  “我知道你是誰了。”

  除淵冷漠看向鍾秀。視線在其發中凝視一瞬,隨即移開。

  “你不叫除淵,你應該是叫道子才對。”鍾秀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本能地恐懼,卻是強撐著說完。

  她回想起來,在馬頭山上的那個山莊裏,容晴曾經脆弱到極致。話語中,模模糊糊地提到了道子。她當時沒有聽太明白,直到現在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眼前這個秀美少年,絕對是容晴不願麵對的道子。

  她有這個直覺,她也相信這個直覺!

  “我是除淵。”少年並沒有不悅,即使是一個凡人如此不敬,“道子,是我的身份。”

  什麽意思?鍾秀看著他,卻似乎什麽也看不到。如果道子不是一個人的名字,而是一個身份。那……“合修,是什麽?”

  “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鍾秀鼻子突然一酸,目中盈滿淚水。先生提起道子時的悲傷模樣一直在我腦海中,怎麽會與我無關!

  她突然感到一種將要失去什麽的巨大恐懼,壓迫得她幾乎不能呼吸。“我求求你。”她雙膝一軟,就要跪下去,卻被一道無形之力牢牢固定住。

  “不必。”除淵轉身離開,直到鍾秀視野中再沒有他的身影,才鬆開了對她的鉗製。

  鍾秀閉上雙眼,任淚水流淌。垂著頭,終是跌落在地,就如斷翅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