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雲容
作者:犀讓      更新:2021-01-02 18:51      字數:2811
  “容容。”郭夫子養的那隻八哥又在叫了。

  與往常不同,這回它懨懨的,待在籠子裏不愛撲騰。

  容晴的兩個師姐,也就是夫子早年收的兩個女弟子,俱是眼睛泛紅,收拾著夫子的遺物。聞聲,隻是抬頭看了一眼,便不再理會。

  容晴則是低頭整理著書櫃,把夫子要贈給書院的書籍,記了個書單。

  一本本記錄過去後,塞在櫃子最角落的一幅畫卷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折好的絹布,外麵用自帶的細繩係好。

  容晴小心翼翼地拆了開來,露出裏麵的畫像。

  一個年幼女孩帶著把小扇,欲撲那立在花上的蝴蝶,模樣說不出的嬌憨可愛。旁邊附有一行小字:雲想衣裳花想容。落款正是夫子的字。

  “雲容。”容晴福至心靈地猜出了畫上女孩的名字。再聯係夫子走前多次提到的那個她。

  “原來如此。”容晴輕歎,想必夫子與這個女孩有著極深的聯係,因此才會移情於她和雲濃郡主。

  若不是她自稱餘容,又怎會一開始就得到夫子的百般照顧。

  夫子本就脫離都城明子院,醉心學問,若不是郡主閨名雲濃二字,又怎會輕易被寧王請來教授郡主。

  容晴將絹布仔細收好。這時,籠中的八哥又叫了一聲“容容”。

  “這八哥怎麽辦?夫子並沒有言明它的去處。”

  其中一位師姐頗為冷淡地說:“既然它喊你的名字,你不如替夫子養著它,不枉夫子對你的教導之情。”

  容晴明白兩位師姐是對她心生不滿。聞言輕嗯了一聲,“好,我會好好照顧它的。”

  語畢,書房內又陷入一種令人難熬的沉悶中。

  容晴與兩位師姐本來就交情不深,經此一遭,隨著兩位師姐按夫子交待的去南邊另立門戶,恐怕以後也要各行各路,難有交集了。

  夫子的遺體已被她送到書院那。書院有很多人,都非常靠譜,可以為夫子辦好後事。

  “偏偏是我這個最不靠譜的人……”容晴心中苦笑。她又有什麽資格對雲濃生氣。

  如果她早一點,如果她更積極主動一些,一切是不是就會有那麽點不同?

  ……至少夫子就不用死了,至少在書肆的時候她就能將夫子留下來。

  程恪是她殺的第一個人。殺他的時候,有著每滴血液都在歡呼的爽快感。可結束後,這快樂消失得比煙花還快。

  夫子仍然走了沒有回來。如果沒有浮字書,她的手指依舊是斷的。事實早就證明,她選擇的逃避,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修士想要化神,麵對的是一道深淵般的門檻。而化凡,走得就是一條不破不立的路子。容晴當初確實想得就是變成凡人,逃避掉那個契約,哪怕一時也好。可她還是從儲物戒中拿出了浮字書,編在筆記本中。這是她留的一條後路,亦或是另一條絕路?

  當時是怎麽考慮的?容晴回想著。如果躲到俗世都被逼得要重新修行,那幹脆就破罐破摔,直接開地獄模式吧。

  真是任性得可怕啊。容晴默默吐槽著自己。不過一想到已經沒有退路了,反而有一種卸了包袱的詭異的輕鬆感。

  “餘先生。家師有請,於大書房一敘。”門外響起雲濃軟糯的聲音,隻是比起以往的有禮,更加生疏了。

  這也難怪。若不是背上背著夫子,以容晴的身份,也不能讓郡主說跪就跪。

  不用雲濃提醒,容晴自己也知道,與郡主的關係是不可能回到當初了。

  沒了夫子這個靠山,又得罪了郡主,若是常人,早就膽戰心驚,惶惶不安。可容晴現在又有了修為,境況重新發生了變化。這才是她真正的立身之本,曾經得來的太過輕易,以至於失去後才明白,沒有這些她什麽都不是。

  想要和別人談條件提要求,必須自身有實力。沒有這個前提,就算有些許利用的價值,也不過是身不由己的棋子,任人擺布。很現實,甚至太過真實。足以證明那句話:修為不是萬能的,但沒有是萬萬不能的。

  這般想著,容晴起身,在兩位師姐詫異的目光中,與雲濃一並離開。

  去小書房的路很熟悉,這五年幾乎每隔三兩天就要走上那麽一遭。可身邊的人,換了一個,物是人非的悲涼感,很濃。

  今早的那個要求,雲濃聽後抿著唇沒有說話。

  容晴緊緊盯著她看,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得很明顯。沉默中,雲濃終是妥協。這才有了容晴小書房之行。

  “師父道號山行,他若是對某事有了決定,不喜別人有多餘的想法。”就在這條路快要走到盡頭時,雲濃突然開口。

  “我明白了。”容晴看向雲濃,女孩緊緊閉著嘴,好像剛剛什麽也沒說,“多謝你。”

  雲濃沒再回話,兩人同行無言,直到停步在了小書房緊閉的門前。

  “弟子雲濃,求見師父。”雲濃抬手輕輕扣門,“已將餘容餘先生帶到。”

  “讓你的餘先生進來,你就不必了。”門內傳來男子散漫的聲音。

  “是。”聽到熟悉的山行的聲音,雲濃不疑有他,眼神示意容晴進去。

  容晴自是不懼,進入之後反手關上了房門。

  正中央站著個身著道袍的清秀少年,道髻梳得規規矩矩,想必就是雲濃所說的師父山行。

  容晴和他平淡得對視了一眼,轉向了另一個人。

  一個端坐在案幾後,身子籠罩在陰影中的人。

  雲濃並不知道書房裏麵除了山行,還有另一人的存在。可容晴在門外便已察覺到。

  隻是這一對視,不是雲淡風輕,而是暗藏刀劍。

  端坐於案幾後的男子,中年模樣,看向容晴的眼神很是銳利。漆黑眼瞳周圍驀然浮現六道鮮紅血絲,每一道血絲都筆直指向瞳孔中心。

  隨著這眼中異象出現,中年男子的眼神似乎也帶上了奇異之力,牢牢地抓住容晴投來的眼神。

  一粒名為畏懼的種子,在容晴的心神種下,刹那生出根須。

  要在她的心上牢牢紮根,要她此生對這中年男子心生畏懼,連那對視的勇氣也從此消無。

  容晴連忙閉上雙眼。

  見此,中年男子露出笑容,很是不屑。

  瞳術,豈是這麽容易可以解除的?

  果然,容晴閉上雙眼後,本應一片漆黑,但她所看到的,仍是中年男子那一雙異瞳。

  六道血絲,鮮豔奪目,仿若化作利刃,深深紮入她的眼中,似要刺穿她的識海。事實也正是如此。血絲看似有形之物,卻挾帶著無形之力,闖入她最重要的識海深處。

  瞳術可怖之處,就在於此。眼神交匯間的速度,本就可用眨眼間來形容。更何況,中年男子的修為遠遠超過容晴。隻是一照麵,就讓她猝不及防中了招。

  如此不堪一擊?中年男子感覺有些無趣。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人隱藏在徑國如此之久,沒想到隻是一個煉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煉氣。

  六道血絲如雨絲落在識海中心的靈台上。仿若雨水落於大地上一般理所當然。此術的重點目標本就是修士的靈台,最為根基之處。因此這六道血絲氣勢迅猛,齊齊鑽入那龐大的塔基中。

  六道血絲扭曲勾連,隱隱要烙出一個簡陋的符文。

  “成了。”中年男子施展此瞳術後,靈識無法跟隨,可作為施術者,本就有感應。

  就在他以為大局已定之時,突然心生不妙之感,隻是看向容晴的眼神卻來不及轉移開。

  容晴閉上的雙眼,驀地睜開,六道血絲浮現在她的眼白中,隻是這回,卻是對著中年男子爆射而去。

  血絲與中年男子天然的聯係,便是最好的橋梁。

  “你!”中年男子眼角滲出血珠。

  “現在,我們能好好談談了嗎?”容晴溫和道,沒有在意中年男子充血瞪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