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骨灰都給你揚了
作者:扶君      更新:2021-01-02 18:43      字數:5055
  青黎宮,黃金戰台內。

  一團團血色汙光噴灑而出,還未等落地,就化作種種古怪稀奇的造物,四足並用,狂飆而去。

  那些血影嘴裏叼著陣旗,按照乾、艮、巽、坤的方位排定次序,齊齊一抖。

  陰風滾滾生起,颯颯襲人元神,直撲泥丸宮而去,隱匿的暗雷一閃即逝,惡霧彌漫,毒光邃起。

  惡陣已成!

  一身血衣,覆著森嚴鐵麵具的少年嗬嗬笑了兩聲,化為血光,倏忽遁出惡陣之外。

  在黃金戰台中,他又從血光裏顯出身形,盯著被困在惡陣裏,那頭戴蓮花冠的道人,笑意戲謔。

  “沈真君,這惡陣已成。”左成業慢條斯理開口:“還不認負麽?”

  他身上是數個前後透亮的血洞,正在緩慢愈合,霸絕的拳意混攪著五色神光,令左成業眉心泥丸宮處,都出現一道深深血痕,幾可見骨。

  血衣少年深吸口氣,骨骼發出劈啦啪啦的爆響聲,而隨著手中一杆血色大戟碎裂後,左成業的麵皮也更蒼白了幾分。

  他沒有想到,這一番的鬥戰,慘烈到幾乎超出了自己預料。

  “還不認負麽?”

  左成業沒有貿然催動陣法,而是提聲,朝被困在惡陣裏的白術高喝道。

  暗雷肆虐,殺聲滾滾,陣中陰風怒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在白術身側,是無數散落碎裂的血色兵戈,幾乎堆成小山。

  “你的替死術。”白術淡淡掃了眼身側的血兵碎片,開口笑道:“還能用上幾回呢?”

  這一次,他對上的,居然是左成業。

  而距離陳季子設宴的時日,已悄然過去兩天了。

  這位洛江陳氏的嫡子,手中持有一門護身的重器,名為分水尺,即便在洛江陳氏這等十二巨室裏,也是不折不扣的重寶。

  陳季子此番來青黎宮,身側也跟著一名族中的護道者,正是陳季子的族叔。

  他修行《天水心經》,又暫時替陳季子掌管分水尺這門重器。

  卻是隱隱察覺到——

  桐江的水脈,似乎正在逐漸凝成一股。

  便如一團輕散的飄絮,在莫名力量的揉捏下,被慢慢搓成一條繩。

  雖然不知緣由,但聯想到青黎君數日不見其人的詭異動作,也難免令人心生警惕。

  不僅青黎君沒有露麵,青黎七子之中,也僅隻有一個折梅君在場。

  至於那些龍宮臣子,盡是統統不見蹤跡,音訊全無。

  陳季子提議諸人合力,共同去探一探青黎宮的底細,看看這座龍宮深處,究竟與桐江水脈異動,有何關聯。

  隻是這話一出口,便被眾人毫無猶豫的拒絕了。

  楚襄還當麵刺了幾句,言語譏嘲。

  唯一有所意向的恒安,思慮再三之後,還是搖了搖頭。

  他們雖然大膽,但膽子還沒大到這般地步,去暗訪一方聖地的底細,這無疑是求死之道。

  便是青黎君當場斃殺他們,也在明麵上挑不出什麽錯來。

  陳季子設宴的用意也再顯著不過,明為論道,實則是找人助拳。

  天水閣的宴席上,入座的無不是聖地和世家中人,其中甚至還有兩個皇室出身。

  如他們這般出身,行走在外時,身側無不跟著護道者。

  便如陳季子那名修行《天水心經》的族叔,便是實打實的五境命藏。

  在執掌分水尺下,陳季子那名族叔甚至能抗衡兩尊同境界者。

  餘下如梅之問、恒安、徐雍、一炁山的呂修竹等,也各自有護道者暗中守備。

  十數尊五境命藏,這樣一股力道若是擰在一處,在青黎君不出的情況下,他們足以將這座龍宮攪得天翻地覆。

  命藏者,在人仙彼此默契下,他們已是明麵上的最強戰力。

  便是偌大龍宮裏,也湊不齊如此數量的五境命藏修士。

  但沒有人願意無故得罪這尊最古之仙,即便洛江陳氏甘當出頭鳥,也沒人想要追隨。

  天水閣中,由陳季子發起的聚會,最終自然是不歡而散。

  實際上,在陳季子提議監察青黎宮時,能有資格出聲的,便不再是他們這些區區三境陽符的年輕人。

  陳季子那位突然出現的族叔在一展袖袍,遮蔽了外界所有訊息後。

  天水閣的場中,便多出數十尊人物。

  他們衣著各異,麵目不一,老少皆有。

  有的身著樸素的灰色道袍,背後隻匯了一方陰陽大太極。有的服飾極盡華美,燦光滿天,將玉殿都映得一片堂皇。

  有身姿婀娜,麵如桃花的嫵媚女人,也有骨瘦如柴,行將就木的白發老者。

  但無一例外,他們身上的氣息,即便隻是不經意泄露,都沉重的駭人。

  如同一座座太古前的神山大嶽,高高撞破層雲,巍峨俯瞰腳下的螻蟻人間。

  他們聚在一起時,虛空都仿佛被壓塌,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

  在那群五境命藏之中,白術還見著了兩個曾有過一麵之緣的人。

  道德宗的涵虛老道、謝家的天鬼童子。

  一炁山、高陵徐家、大魔墳、南華宮、汝南喬氏、青神觀……

  他們聚在此處,本就是洛江陳氏的意誌。

  與其說是陳季子設宴,宴請諸多少年英才前來天水閣。

  不若說,是洛江陳氏宴請天下世家、聖地,共商青黎宮中一行的始末。

  而陳季子和他們,隻是被明麵上推出來的,用作掩人耳目的。

  一行人繼續陳季子與楚襄之前的爭爭吵吵,最終,也是沒有一個定論。

  而身後空無一人的白術,在席中也難免被眾人打量。

  這位橫空出世,戰平重瞳子徐雍的少年道士。

  在他身後,竟沒有一個護道者!

  向來嘴臭的楚襄譏嘲了幾句,白術依舊麵色自若,不為所動。

  實則,看著那群五境命藏的護道者,白術心頭亦是無奈。

  便是他的師尊,豐山寺的方丈無懷,也才僅僅四境金剛。

  在豐山枯坐多年,依舊沒有尋到吞滅天人的契機,無奈之下,隻得遠走南海,尋找破境的機遇。

  傳訊玉圭上早已沒了無懷的消息,也不知道,此刻的赤麵僧人,是否已經破境成功了。

  白術木著臉,聽著那群命藏們爭來吵去,辯得麵紅耳赤,卻始終沒有個定數。

  而在天水閣的不歡而散後,再次登上黃金站台的白術,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敵手,竟然是汾陰城的故人,左成業。

  麵對同為真符種道的左成業,他的武道與神鴉宮尹璚截然不同。

  竟是瘋狗般的大開大合,再加上陰森的血兵替死術。

  替死術這一神通,出自謝家一門古老的心法《血神經》,也是左成業所修的根本**。

  以特殊手法祭煉,凝血成兵,不僅能當做法器,且平日蘊養在泥丸宮內,在危機時刻,更能代主身替死一次。

  這門神通,白術從未在豐山寺的典籍裏聽聞。

  如今,也自然是第一次得見。

  一時不妨下,他幾乎被複生過來的左成業重創,打碎肩骨。

  白術心思飛速轉動,也隻在一瞬之間。

  他抬起頭,凝視周身的惡陣,無數陰風呼嘯,有如萬千惡鬼哭嚎,正要生撕人的血肉,破滅元神。

  “你真以為。”白術聳聳肩:“自己就困住我了?”

  “不然呢?”左成業微微挑眉,冷笑連連:“我親眼見你被困在陣中,這還能有假?”

  “你太慢了。”

  白術淡淡開口,留在惡陣中的化身潰散成盈盈光點,驟然消失不見。

  在左成業麵色劇變的同時,早便已劍遁離開的白術真身,驟然一掌劈落下去。

  “我倒想看看。”他的聲音滾滾響徹:“你的替死術,究竟還能用幾次!”

  白術通體赤霞炸開,在全力運轉心經下,有如岩漿火河一般,絢爛刺目。

  轟!

  左成業張嘴吐出一方大印,硬撼白術劈落的那一掌。

  在黃金戰台的微微顫抖中,兩人身形在虛空留下道道殘影,大開大合,嗡嗡聲不絕。

  ……

  “你押了誰?”

  觀禮法台上,慧圓和尚對崔元洲開口。

  “自然是沈師兄。”

  小胖子漫不經心,眼神都在飄忽。

  “你怎麽了?”慧圓和尚訝異開口。

  “我在想,天水閣的那件事。”

  “天水閣?”慧圓和尚皺眉,他悄悄四望了一眼,以心音向崔元洲問道:“是否探尋青黎宮,那些命藏的大人物自有定數,你操什麽心?”

  “不是這個。”

  “不是?”

  “楚襄,我在想楚襄羞辱你我的事。”

  崔元洲淡淡開口:“我一向久居深山,在陵池道院裏,我的老師是道院之主,我的叔叔是界京山長老。

  我會一些粗淺陣法,心性又驕狂,大家看著老師和叔叔的份上,都在奉承我,把我捧到了天上。”

  崔元洲麵無表情,他頓了一頓,接著開口:

  “就連我那三腳貓的陣道,都被大家吹成了小茆星子,偏偏,這該死的名稱還傳了出去,我當時還自以為足,隻覺得可算在天下人麵前揚名了。”

  慧圓和尚嘴唇動了動,剛想說話,周遭幾座水晶宮殿裏,就爆出陣陣驚呼。

  隻見黃金戰台上,白術接連施展神通,終於一拳轟碎了左成業的頭顱。

  隻是隨著一柄血兵碎裂,那覆著森嚴鐵麵具的人形,又一次,在不遠處凝形。

  慧圓和尚沉默了良久,終於澀聲開口:

  “你才年輕,十四五歲的年紀,就不要想太多了。”

  黑瘦的和尚歎了口氣,對崔元洲笑了笑:“我在你這個年紀,才隻是區區耳竅。”

  “我也想去黃金戰台上。”崔元洲慢慢搖了搖頭:“這一趟出門,我總算,看見了自己的淺薄。”

  老師,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崔元洲在心底輕聲說了句,隨及對皺眉的慧圓和尚大笑一聲,灑然拍拍他的肩,望向黃金戰台裏。

  “大丈夫當如是也。”

  他眼神閃了閃,慢慢笑了笑:

  “楚襄辱我的事,貧道日後定要原樣奉還!”

  此刻,白術與左成業兩人,正戰到了癲狂。

  他每一式都大開大合,毫無保留,體內的苦海佛牽引天地道韻,令他一拳一指,都裹挾著無邊的天地巨力。

  噗!

  白術口吐五色光,直直洞穿左成業的肩骨。

  同一時間,他的血氣轟然爆發,如若一尊血色大陽,灼灼射出天光。

  白術身形一動,欺身上前,與受創的左成業再次硬撼了數十記,兩者之間,霞光衝起,精氣澎湃,罡風滾滾激蕩。

  “滾開!”

  掌指想觸間,半邊身子都隱隱發麻的左成業怒喝出聲。

  一道細長人影突兀顯形,將白術與左成業隔開。

  他麵上塗著極厚重的油彩,豔而麗的顏色,幾欲滴出血來。

  這是一個約莫五米高,瘦骨嶙峋,裹著長長粗麻的男人。

  “陰物!”

  白術楞了一瞬,便認出麵前的瘦高男人,便是那頭吃了汾陰趙府無數活屍,被左成業豢養的陰物。

  瘦高男人嘿嘿一笑,手腳如麵條般拉長,向白術纏繞過去。

  而左成業身形暴退數裏之外,胸膛血光沸騰,顯然正在療愈傷勢。

  白術懶得與瘦高男人糾纏,避過那如蛛絲般纏繞的掌指,隨手一拳,就將陰物生生擂了下去。

  “開!”

  他身後現出一圈五色光輪,如大孔雀開屏般,無數光羽如瀑傾斜,朝左成業狠狠激射過去。

  巨大的虹光在上空縈繞,無休無止,白術足踏虛空,麵色淡淡。

  終於,在隨著一聲兵戈的碎裂聲裏,左成業發出沙啞的聲音。

  “我認負。”

  他嘔出一口血,軀體是大大小小的傷痕,血衣少年麵色無悲無喜,他最後看了白術一眼,就自行傳送出戰台外。

  場中靜了片刻,隨後便有海嘯般的歡呼聲襲來。

  “我贏了……”

  白術盯著左成業消失的地方,目光有片刻的迷茫。

  幾個月前,他麵對那個血衣少年,如同稚童般無力,像砧板上的魚肉,隻是任由宰割。

  現在……

  “我贏了!”

  白術慢慢捏緊五指,輕輕笑了起來。

  ……

  ……

  ……

  “你覺得,他們哪個更順眼呢?”

  一處貝宮裏,青黎君懶懶躺在龍床上,對階下恭敬侍立的女兒笑道。

  “全憑君上吩咐。”十七公主低下腦袋。

  “那個死光頭不行,我一看見光頭,就忍不住想敲破他們腦袋。”

  青黎君看著麵上帶笑的白術,搖了搖頭:

  “就算是青黎宮要絕種,天下男修都死絕了,我也不會讓你嫁他。”

  “那陳季子呢?”十七公主試探開口。

  “堂堂洛江陳氏的的嫡子,會看上你一個低賤妖蛟?”

  青黎君冷冷一笑:

  “那些來觀禮的狗東西,還想著來探探老子虛實,真是吃狗膽了!”

  十七公主垂下腦袋,頓時緘默不語。

  天水閣裏,那些命藏們自以為行事隱秘,親自出手遮掩天機,絕不會被看破。

  卻沒想到,他們的一舉一動,在青黎君眼中都如掌上觀紋般清晰。

  “君上快壓服水脈了麽?”良久,十七公主輕聲開口。

  “快了。”青黎君微微頷首,他看著黃金戰台上一眾少年人物,似突然想到了什麽,笑意明快。

  “你可知道。”青黎君嘴角上揚:“我修成神道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麽?”

  “殺神足僧和妙嚴?”十七公主問道。

  “不。”

  “發兵陸上?”

  “也不是。”青黎君搖了搖頭。

  “我要去王秋意的墳前。”他望著籠罩整座青黎宮的大陣,似想起千年前那個霸絕的男人,一拳拳,正要打破整座龍宮的壁障。

  而他隻是縮在法陣裏,像個縮頭的老龜。

  “我要去他的墳前,把骨灰給他揚了。”

  青黎君淡淡開口:

  “不僅是骨灰要給他揚了,若是王秋意還存著元神碎片,就連元神。

  老子也要給他超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