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貴妃還活著的時候，他日日提防著他們母子哪天會不會要了他的命，索性先下手為強。

  如今他們母子都化成了地上的一抔黃土，他反而傷懷起來了。

  生在皇家，手足相殘、夫妻相殺之事，是每個帝王都要經曆的，當年的父王也是這樣過來的。

  猶記得年輕時，他並不是父皇最疼愛的兒子，父皇眼中從來隻有他的太子皇兄，無論他如何努力，終是得不到父皇的半句誇獎。

  在這樣日複一日的嫉妒中，他終於爆發了。

  汙蔑他的皇嫂，親手殺死他的親大哥，最後又生生氣死了父皇，他就這樣踩著這些人的骨頭一步一步坐上皇位。

  而今為了保住自己的龍椅，為了給他真正器重的兒子鋪路，他又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皇兒和愛妃，雖是九五至尊，可他這樣的人，死後怕是免不了要下地獄的。

  如今看著這一碗秋露羹，他甚至忍不住開始後悔地想，為什麽沒有栽培好鈺兒呢？若是把他的性子磨得再穩重一些，如今未必會是這樣的結果。

  隻是再後悔也沒用了，事已至此，死去的人絕不會再回來了，而他隻能咬緊牙關，親手將翊兒送上皇位。

  …………

  裴寂親自去刑部大牢接蘇越出來，牢裏的獄卒顧及著蘇越的身份，並未對他用刑。

  隻是聽聞自己的官職沒了，蘇越心裏不免失落。

  “裴寂，對不住，這次若不是我粗心大意，事情也不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們早就設好了圈套等著你跳，就算你再謹慎也沒用，好在如今還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至於其他的，暫時先別想那麽多，日後總有機會把屬於你的東西再奪回來。”

  裴寂照舊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不喜不怒，讓人根本就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麽。

  不過蘇越聽了他的話，心裏的愧疚消散了不少，隻是仍存著幾分疑惑。

  “皇上既是有意圖的革了我的職，不知他打算讓誰接任？軍營中能當大任的人差不多全都是我們的人了，難道他就不擔心這些？”

  裴寂聞言挑眉，“巧了，皇上這回選中的，還真不是我們的人。”

  蘇越越聽越好奇，“那會是誰？”

  裴寂轉眸凝望著他的臉，一字一句道：“杜誌康。”

  杜誌康？

  蘇越先是一愣，回想許久才終於想起此人是誰。

  杜誌康今年已有五十，是駐守南邊的鎮遠大將軍，一生都沒有娶妻生子，不過南邊的威脅並不如北邊大，所以他這些年也未曾立下過什麽汗馬功勞。

  若不是裴寂突然提起他，蘇越簡直都忘了朝中還有這麽一個人。

  隻是無緣無故的，皇上怎會調他回來接管戍京重任？

  “這杜誌康在嶺南那一帶待了有二十多年吧？這些年從未回過京，聽說他的軍銜還是皇上給的，隻是我從未聽說皇上與他有過什麽交集，如今皇上怎麽突然想起他來了？”

  “誰知道呢，或許是皇上無人可用了吧，你方才不也說了，軍營中大多數部下都是我的人，皇上好不容易把你搞下去，自然要派個自己人來接管你的位子。”裴寂意味深長道。

  蘇越想著他這麽說也不是毫無道理，他們和杜誌康連麵都沒見過，交情自然更談不上。

  但皇上就不一樣了，杜誌康能有今天全靠皇上，於情於理，他也要為皇上效忠。

  更何況他都這麽大年紀了，行事自有自己的主見，想拉攏他，隻怕沒那麽容易。

  “裴寂，我仔細想想，縱使咱們和杜誌康做不成朋友，但也不能成為敵人啊，他不日回京述職，皇上肯定要設宴給他接風洗塵，你說到時候要不要……”

  裴寂聽懂他的意思，平淡笑著打斷他的話。

  “別想這麽多有的沒的，這世上不是人人都好相與的，說不定杜誌康天生和我們氣場不合呢。”

  “你又沒見過他，怎麽就敢這麽篤定，要我說，這世上就沒有你裴寂攻破不了的人，說不定到時候真能尋到機會呢！”

  蘇越心裏還是存著幾分希望的。

  裴寂搖頭笑笑，身子一仰靠在車廂裏閉目養神。

  蘇越見狀，知道他這幾日為了幫他查明真相怕是疲累至極，抿抿唇，也不忍心再打擾他，轉身坐到一旁休息起來。

  過了一會兒，馬車的速度漸漸慢下來，蘇越心知快到定安王府了，伸手準備叫醒裴寂，哪想他已經端身坐好了，突然有些心疼。

  “你說說你這人，警覺性這麽高，一天天的能有睡好覺的時候嗎，我和阿昭都在這兒，你有什麽可防備的？”

  “我和你不一樣。”

  裴寂側目一笑，等馬車穩穩停下後便起身跳了下去。

  身子還沒站穩，耳邊突然傳了一記驚喜的大叫聲。

  “大哥！”

  裴寂剛抬起頭，就看見裴飄絮提著裙擺從石階上歡天喜地地跑下來，待行至跟前，眼角卻落下了淚。

  “大哥，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當時在雪山洞裏，阿昭把你的屍體放在那裏麵，可我就是覺得你不會死，你這麽強大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死呢，我、我……”

  她激動得都快說不出話了。

  裴寂卻蹙著眉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

  “你怎麽會在這兒？”

  裴飄絮聽著他淡漠的語調，眸中露出幾分苦楚，但還是咬牙忍下了。

  “邊境離上京雖然遠，但也不代表這兒的消息傳不過去，更何況邊境還有你的人，你離開的這段日子，我一直待在家裏照顧父親，上個月突然從一個暗衛口中聽說你回京了，我們起初還不相信，人死怎麽可能會複生呢。

  沒成想當天夜裏，父親就做了夢，他夢見你回來了，還說那夢境十分逼真，絕不會有假，於是我便提議來上京看看，沒想到你真的還活著！”

  裴寂敏銳地捕捉到她話裏的重點，眯眼問：“如此說來，父親也隨你一起來上京了？”

  裴飄絮點頭道：“本來我是不想讓他來的，但他不放心，這會兒正在府裏坐著呢，大哥，我們快進去吧！”

  裴寂緊擰的眉峰始終沒有舒展來，儼然是對裴飄絮的不請自來心存不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