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堵著一股鬱氣。

  鳳凰體內的邪氣本來就沒有煉化完全，如今又去和那麽龐大的邪氣接觸，身體怎麽承受得住？

  沐言睜眼開，看著眼前突然散開的邪氣，眸色中是掩飾不住的詫異。

  她早就知道這些黑氣是邪氣，當然不會不做任何準備的就過來。

  事實上，她早就準備了無數用了克製邪氣的符籙和法器，不說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打敗玄武，但自保是絕對沒問題的。

  然而，這些東西還沒能派上用場，那些邪氣就自行消散了。

  不對……也不是自行消散，而是放開了她，聚攏城細細的一縷，朝著另一個方向聚攏而去。

  那個方向，正是她脖頸上掛著的那隻鳳凰靈玉。

  事實上，不止是追逐沐言的這些邪氣，就連山洞深處的邪氣，也被吸引而來，用極快的速度奔入靈玉中。

  這個過程隻持續了數十秒，但鳳凰靈玉卻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

  似乎有些受不住這麽龐大的邪氣，原本還能保持潔白的玉身上，竟然出現了幾道黑色的痕跡，瞬間便打破了原本的潔白高貴，多了幾分邪戾。

  然而沐言看著這幾道黑色痕跡，不知為何，隻是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家子弟，臉上被抹了幾道黑煤灰的傻傻模樣。

  總覺得有些可憐。

  沐言心口一堵：“……”

  她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

  她搖搖頭，將這個古怪的聯想拋到腦後。

  她試探著用指尖摩挲已經變了樣的鳳凰靈玉，語氣有些沉：“你究竟是什麽……”

  能一口氣吸收這麽多邪氣，就算神器，也沒有這麽神奇的。

  距離不遠的山洞小路中，鳳凰身形顯露，靠在山壁上，臉上難得顯露出幾絲疲態。

  鳳凰靈玉上隻有他割裂出的一抹分魂，強行吸收這麽多邪氣，確實有幾分勉強。

  然而這抹疲憊還沒來得蔓延上眉梢，蒼白的臉頰上就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紅暈。

  鳳凰不自在地攏了攏袖口。

  人類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說著拒絕，行動上卻一點不矜持。

  沒事總摸他，讓鳥怪不好意思的。

  黑氣被沐言胸前的鳳凰靈玉吸收的幹幹淨淨。

  在山洞中掙紮的玄門中人一頓，看著身邊忽然消失的黑氣，眼中有著幾許茫然。

  “啊——”有人驚叫。

  不隻是身邊的黑氣，就連就連他們體內的黑氣，也被引誘了出來，往山洞的通道飄去。

  眾人眼睜睜看著剛剛把他們折磨得死去活來、無論如何也驅逐不出去的黑氣，就這麽輕飄飄的被吸引走，忍不住有些難以置信。

  體內的疼痛也漸漸消失，仿佛剛剛的細心裂肺，隻是他們的錯覺。

  “……沒了？”

  “是不是有人來救我們了？”

  玄武也看著自己放出的邪氣被吸收，猩紅的眼中流露出一絲錯愕。

  三角錐形狀的巨大腦袋一歪，身為半身的玄蛇高高昂著腦袋，眯著猩紅的眼眸，吐著邪惡的信子，捕捉空氣中的味道。

  是誰……竟然能吞下這麽龐大的邪氣？

  然而氣息像是被什麽隔絕了，她試探了一會兒，並沒有從空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

  邪氣被吸收後，有人情不自禁喃喃道：“這真的隻是幻陣嗎，為什麽我感覺自己的命真的要丟了？”

  “我也……”

  “能聯係上外麵嗎？”

  這話開了個頭，掩藏在眾人心底的不安便再也遮掩不住了。

  一行人越說越害怕，越來越深的恐慌在人群中蔓延。

  他們雖然稚嫩、缺少經驗，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傻子。

  從玄武出現開始，那股一直懸在他們頭頂的危機感，就超出了正常的考核範圍。

  若是……若是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們還能活著出去嗎？

  受傷最重的一個忍不住牙齒打顫，看著自己體內的靈力逐漸流失，害怕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我……我還沒找打對象，不想就這麽死了。”

  他們雖然是各個家族頂尖的苗子，但畢竟沒有長成，大多都是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在同輩中或許佼佼，但和那些玄門真正的強者不能比。

  神獸之能，就算他們家族中的長老來，也是很難抗衡的，更不要說他們這些小輩了。

  大約一群人加起來，還不夠人家一爪子踩的。

  “嘶——”

  冰冷而詭異的聲音響起，山洞中瞬間安靜下來。

  眾人兩股顫顫地看向立在破碎陣法中的玄武。

  傳說中靈動清湛的神獸，此時全身烏黑，像是從詛咒中爬出來的生物。

  蛇信子在空中滴溜溜轉，像是在挑選哪個獵物夠美味。

  眾人一個字也不敢說，生怕引起玄武的主意，被它一口吞了。

  然而玄武並沒在意這些人類。

  他們神獸雖然吃血肉，但實際是以血肉中的靈氣為食的。

  麵前這些人類的靈氣實在很不夠看。

  這千幾年前來，人族雖然數量飛速增長，但質量卻每況愈下，一代比一代更差，這一批當今玄門中前途無量的苗子，放他麵前，誘惑力隻相當於雞骨頭。

  還是放涼的那種，食之無味。

  可他現在餓極了，雞骨頭也不是不能吃。

  玄武鼻尖微動。

  要是隻有這些人類可選，他說不定就會饑不擇食地選擇啃雞骨頭。

  但並不隻有這些。

  就在剛剛逃走的那個人類身上，他聞到了一縷極其美味的氣息，像是同類……但又不準確。

  在那個人類的襯托下，這些山洞中的人類，就顯得尤為難吃了。

  邪氣損失了一些沒關係，他的手段可不止這黑氣。

  玄武不屑地看了麵前鵪鶉似的人類，身形暴漲，擠滿了整個山洞之後，還在繼續脹大。

  在他龐大的身軀麵前，山洞猶如紙糊，在被撞到的一瞬間就破了一個大口子，狂風從破開的口子裏灌了進去。

  玄武巨大的身形暴露在陽光之下。

  明亮的陽光中，玄武漆黑的身影更是顯得可怖。

  玄龜如山嶽，玄蛇如飄帶，俱是黑身紅眼，猶如從深淵地獄中爬出的煞神。

  它出來後，並沒有急著邁動腳步離開，而是仰著腦袋，左轉轉右轉轉，好像在尋找著什麽。

  “玄武……入魔了……”

  剛逃開不遠的孟清枝仰頭看著玄武的身影，臉色慢慢變得慘白。

  入魔前的神獸或許還能講道理，讓他生出幾分收服對方的念想，但入魔後，神獸理智全失，隻剩下殺戮和進食的**。

  這個時候，誰湊上去，都逃不過死路一條。

  更何況……更何況，他的新根骨還是用偽神獸的靈骨塑造的，入魔後的獸類最喜吞食同類，他如今在玄武眼中，應該是件極美味的菜肴。

  孟清枝驚怒又懊惱地皺起眉：“……”

  孟清枝第不知道多少次後悔，為什麽自己當時不能果決一點，直接強迫將沐言的靈骨換過來，而不是退而求其次用了這偽神獸的殘骨，才導致了如今的種種麻煩。

  他本不應該承擔這些災禍！

  心中雖然怨氣叢生，但他行動上也不敢猶豫，幹脆地捏碎一個瞬移符，身影已經出現在千裏之外。

  玄武仰頭感知片刻，找準方向後，慢吞吞抬起沉重的前爪。

  看起來像是極為緩慢的樣子，要這樣追過去，怕是追到河水斷流，都追不到對方一片衣角。

  然而它那小山一樣的前爪落下時，整隻神獸卻眨眼間消失在原地，出現在百裏之外。

  孟清枝有瞬移符可以用，但它也有身為神獸的天賦神通，可以借用一些空間之力，在這幻陣空間裏，一步間跨越百裏。

  人類驅使符籙要消耗許多靈力，總有耗盡的時候，但它借個空間之力卻不費什麽事兒。

  幻陣外的長老們看著玄武沐醒、頂破山洞，一個個幾乎要暈過去。

  “我的孫兒啊！”這是有親孫子在裏麵的。

  “快想辦法，想辦法把人傳送出來啊！”

  也有冷靜一些的，勸慰道：“別擔心，那古怪的玄武好像對他們並沒興趣，隻是落下的山石，應該還是應付得了的。”

  許家族長連忙跟著說：“大家別慌，隻要他們再堅持三個時辰，到時候這上古幻陣會自動將她們排斥出來。”

  有人凝神道：“那個叫沐言的，剛剛可是將邪氣消滅了？”

  這話一出便有人附和：“確實，我也看到了。”

  “不過當時境況亂，沒看的仔細，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邪氣幹擾了投影，他們沒能很清楚地看到沐言是怎麽消滅邪氣的，但確實是消滅了無疑。

  “說不定，此人就是這場危機的希望。”

  “此子非池中之物。”

  卻有更多的人不這麽以為：“那個沐言不過稚齡小兒，就算有克製的方法，自身靈力不夠，也發揮不出來多少。畢竟這樣的難關，就算是我們進去了，也是凶多吉少的。”

  “老朽也以為，不可將希望寄托於一小兒身上，這太縹緲，也太過於逃避。”

  這話說的在理，眾人剛剛燃起來一些的希望又迅速熄滅。

  “唉，這可如何是好？”有人低低歎息。

  沒人接他的話，隻有一陣比一陣更深重的沉默。

  如何是好？

  不過聽天由命罷了。

  祈禱幻境中的人能足夠幸運，活到幻境開啟的那一刻。

  但這遠非事情的結束，無論幻陣中的那些小輩們能不能撐到陣法時間結束，他們都要麵對一個更棘手的問題：

  人會被排斥出來，那不知何時藏在陣法中的玄武呢？

  若是那明顯入了魔的玄武也趁這個機會從幻陣中逃逸而出，他們應該如何應對？

  怕是賭上整個玄門，都不一定能製止得了。

  這是禍及天地的大事，長老們不敢耽擱時間，在變故發生後，就各自向家族、門派中傳訊，讓人盡快支援。

  否則一隻入魔的神獸逃了出來，整個天下都別想太平了。

  古籍上曾經記載過邪氣肆虐的場景，邪氣發展到一定程度，是連人類都能感染的，若是不及時處理，焉知如今的人間不會變成第二段曆史？

  “這事兒裁決所不能坐視不理，畢竟神獸由她們管轄，出了事不能光讓我們人類抗。”

  “對，就是這樣，這原本就是他們神獸之間的事。”

  “可……可是你們誰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聯係上裁決所？”

  裁決所雖說是監控玄門中不公之事，但地址卻位於一個空間法陣中，隨時在移動，很難準確尋覓。

  且就算尋覓到了，不是其中的人也無法輕易進入。

  想要在幾個小時內聯係上裁決所，談何容易？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後知後覺地想了起來：“會長呢？他剛剛不是說想辦法去了？怎麽如今還不見人影？”

  “好像是看著往樓上去了。”

  眾人心心念念的會長，此時已經進了貴客的門。

  他正準備和青鸞說明情況，青鸞卻已經開口道：“不用說多餘的，我知道你為何而來。”

  “那，”會長神色微動，期盼的看著他：“如今神獸異動，我們人類力量微小，實在無力抗衡……”

  “嗯，”青鸞淡淡道：“我已經通知裁決所中的神獸趕來。”

  會長臉頰微微抽動，聽見他這麽說，重重鬆了一口氣：“大人仁心。”

  “傳下禁令，不準擅動陣法，”青鸞聲音冷淡，實則卻將手裏的朱雀都捏得有些變形了：“陣法時間結束前，都不可插手陣法運轉。千萬不可輕舉妄動，不然裏麵的人性命不保，還會可能引發現世災禍，屆時無法收場”

  會長麵容嚴肅起來：“我這就吩咐下去。”

  青鸞看著房門合上，神色愈加冷淡。

  他故意將後果說的十分嚴重，就是為了防止人類心急毀了陣法。

  陣法不開，若是強行損毀，裏麵的活物都會有危險。

  而鳳凰的一縷神魂還在裏麵……

  鳳凰原本就因為壓製邪氣十分辛苦，千辛萬苦才保持了平衡，正是危險的時候，出不得一點兒差錯。

  若是分魂真在幻陣中出了什麽事兒，他不知道等待鳳凰的究竟是什麽。

  青鸞垂下眼，將手中的朱雀鬆開，放到塌上，半邊臉落在陰影裏。

  這是最後一隻鳳凰了，他們鸞鳥一族生來就是侍奉鳳凰的，若是這最後一隻鳳凰在她輔佐的時候隕落，他想不清自己該用什麽心情去麵對這件事。

  ……

  朱雀在他手心裏，被他捏的變形，本來是想大叫的。

  但他看了看青鸞的臉色，卻有些不敢吭聲。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青鸞。

  看著依舊冷靜、自持，但骨子裏卻像是著了一把冰冷的火，隨時要將別人、將自己吞噬似的。

  這一刻，他絲毫不懷疑，若是鳳凰真的出了事，青鸞很可能也會跟著受到重創。

  他說不出心裏到底是什麽感受，總之不是很舒服。

  就這麽在意鳳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