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言揮退下人，慢慢走近靜平宮，這座冷宮一點也看不出冷宮的樣子，裝飾完全還是皇上受寵妃子的樣子，而被囚禁在此的楊歐陽也一點也沒有階下囚的落魄，隻除了人有些頹然，不再是幾年前意氣風發的樣子。

  楊歐陽沒有招呼沐言，沐言也不用他招呼，自顧自的坐在椅子上，打量著眼前的男子，就算打入冷宮，周宙對他還是極好的，衣食住行無一不精貴。

  “周宙封妃了。”沐言首先開口。

  楊歐陽眼睛動了動，沒有說話。

  “她對你不好嗎？”為什麽還要這般對她？為了你周宙放棄的，退讓的還不夠多嗎？

  楊歐陽聽到這句話，終於抬起頭看看沐言，隻是眼睛裏全是嘲諷，“她對我好？誰稀罕？。”整整六年，他被這個皇宮困了整整六年。男後？楊歐陽他媽的不稀罕。

  楊歐陽想著又嘲諷一笑，拿手遮住眼，竟然是女子？竟然是女帝？可是晚了。周宙。你知道嗎？太晚了。

  “她愛你，真的，曾經。”沐言知道楊歐陽明白，而且有些話說了也白說，但是她還是想再說一遍。

  楊歐陽嘲諷的笑出聲，“四年，我頂著男後的名頭過了四年，皇上的欒人。男人和男人。”楊歐陽聲音低下去，啞啞的，透著難過，“你知道嗎？我真的不想。想到男人和男人我就惡心。我從小的夢想是保家衛國，我以為我的最終歸宿是為了周國戰死在沙場上，”說著說著，楊歐陽有些激動，“而不是頂著一個欒人的名頭過了四年。”

  他真的難過，真的不想。在周宙女子身份沒有暴露之前，周宙跟他在一起都是帶著身上亂七八糟的東西的，就算是他跟周宙的第一次，他也是在下麵的那一個。楊歐陽眼睛通紅，入宮成為一個欒人，對於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來說真的是一個屈辱。

  “保家衛國？”沐言笑笑，語氣平淡，“歐陽，保家衛國難道隻有征戰沙場那一條路嗎？周宙對你哪次不是言聽計從？你提出的政策，她又有哪次反駁過？想想那些為了周國喪命的人，你就委屈委屈自己待在周宙身邊不可以嗎？你勸她實施一些真正對周國有利的政策，對國的貢獻難道還比不上你上戰場殺幾個敵人嗎？”隻是你私心太重罷了。

  楊歐陽不做聲，也想不出什麽反駁的，是，是他有私心。但是。……楊歐陽茫然，但是什麽？他怎麽想不起來了？

  哦，是紫瀾。他從小放在心上的女子。

  他被封妃以後，周宙並沒有限製他的自由，除了不準他再回邊疆以外，他可以任意出入宮門。

  剛開始，他確實是想過留在周宙身邊勸她向善的，放棄再回戰場，放棄自己心上的那個女子，放棄自己的男兒自尊。

  但是，那個雨夜他即將回宮的時候，遇到了渾身濕透的紫瀾，畢竟是自己從小放在心上的女子，他又怎麽會舍得棄她不顧？

  她說她不想回沐府，他便送她到客棧，已經忘記了是誰主動，反正那個雨夜，他沒回宮，夜晚之下是兩個火熱的軀體交纏，是兩個迷情肆意的男女。

  之後，他和紫瀾便經常見麵，雖然每次兩個人都謹慎的不能再謹慎，但是男女貪歡總能給他解除一些在宮廷麵對周宙的壓力。

  他不知道周宙知不知道，但他猜測她應該是不知道的，否則以她的性格，楊家和沐家，恐怕早就滿門抄斬了。

  直到，紫瀾懷孕。

  紫瀾說她不想再偷偷摸摸的，不想讓兩人的孩子活在不知什麽時候就要死去的陰影之下。

  於是，他開始收權。不，這麽說也不對，自從他進宮以後，他便開始暗中收攏大權，隻是紫瀾懷孕以後，他做的更加厲害了而已。反正周宙向來對他放縱，更是不管朝中大事。

  但那時，他還是沒想過造反的，他隻是想有能力護住紫瀾和他們的孩子而已。

  楊歐陽歪歪頭，又是什麽時候自己想造反的呢？

  啊，對了，是孩子死後。

  那段時間，是他最快樂的時候。懷中是自己最愛的女人，還有兩個人的孩子。那一刻，他不再去想他身上擔的責任，也不再去想自己當時是周宙上了皇家玉牒名正言順的皇後，他隻想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天荒地老。

  可事情暴露了，孩子五個月大的時候，周宙知道了。

  楊歐陽閉閉眼，似是不想再回憶當時的事。可是周宙當時的神情卻不斷的浮現在他腦海裏。

  一身黑衣男子裝扮的周宙，還是足以與天媲美的尊貴，隻是要忽略她當時蒼白的不行的臉龐。

  看到自己當時和紫瀾抱在一起的場景，周宙眼睛裏滿是傷痛，隨後像瘋了一樣，大開殺戒。在場的所有人，除了自己，都血肉模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

  他上前阻擋，拚命想護住紫瀾和孩子。但是以他的功力又怎麽抵得上一身魔功的周宙？

  等他再次醒來以後，是在宮裏。

  周宙笑得異常殘忍和蒼白，像一個瘋子一般癲狂，不，她就是一個瘋子，神經不正常的瘋子。

  周宙命人端上一碗血湯，碗中是紫瀾和孩子的血肉。

  屍骨無存。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麽反應，反正後來他腦海裏隻想著報仇，想著周宙為紫瀾和孩子陪葬。

  一段時間後，他對著周宙虛情假意，他知道她愛他，隻是不知道到什麽程度。果然，她原諒了他，沒有怪罪楊家，也沒有滅門沐家，隻是將沐家發配到苦寒之境去了。

  她對他一如既往的好，甚至好像那件事沒發生過一樣。歐陽冷笑，怎麽可能？周宙。我要你血債血償。

  後來發現，

  周宙竟然是女子？女帝？

  當與周宙歡好時，他滿腦子裏全是震驚，若是周宙是女帝，那他這麽多年所受的委屈又怎麽算？

  周宙懷孕了，可他完全沒有要當人父的欣喜。她那麽多男寵，誰知道這個賤種是誰的？他當時滿腦子裏全是對周宙的惡意，刻意忽略自從他進宮以來便形同虛設的男子後宮。

  他當時滿腦子裏都被仇恨蒙住了眼，忘記了自己的責任，忘記了自己的夢想，也看不見周宙眼中的愛意。當得知周宙是女帝的第一刻起，除去震驚以後，他腦子裏的第一個想法便是揭露周宙的女子身份，為紫瀾和孩子報仇。

  但是，有沐言在旁邊護著，他無從下手，隻等更大幅度的收攏朝中大權，等著給周宙的致命一擊。

  周宙自生下孩子以後，身體就一直不好。他知道，那是她修煉魔功的代價。

  他看不見她為他所做的一切，隻想著讓她死。

  造反的那一刻，他重新穿上我闊別六年的盔甲，拿起他上陣殺敵的劍。

  當時周宙重病，沐言也不在京城。

  歐陽看著外麵的燈火，心裏很是鎮靜。很奇怪，他當時腦子裏沒有紫瀾，沒有過往，也沒有大仇即將得報的激動，他隻是提著劍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著，什麽也沒想。

  在周宙寢宮外麵看見沐言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輸了。

  他以為他會掙紮，但是，他沒有。他隻是將劍扔在了地上，就那麽放棄了抵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心裏那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是什麽。

  紅塵兜兜轉轉，時間輪回因果，是真的不愛嗎？隻有他自己知道。

  沐言不再理會陷入深思的楊歐陽，轉身離開。

  “等等，”身後傳來楊歐陽嘶啞的聲音，“她封了誰？”

  沐言楞了一下，“符黎。”話畢，沐言走出靜平宮的大門，外麵一片陽光大好。沐言笑笑，後悔了嗎？可是，晚了，真的晚了。有的時候，錯過了便是真的錯過了。

  楊歐陽呆了一下，符黎。提起嘴角笑笑，符黎是當初世羽差點被擄進宮的一個月之後入的宮，是一個狠角色。能夠在周宙最發狂的時候穩穩當當的活了若幹年的男人，若不是自己進宮，恐怕符黎才是真正的後宮第一人。

  楊歐陽笑笑，當初斐公公便對符黎最好，恐怕也是因為符黎是後宮之中唯一一個對周宙最真心的男子吧。

  周宙其實不難看，相反，是很好看，很好看。隻是他一直男子扮相，加上身上的暴虐氣息，往往讓人忽視了她的容貌，畢竟先皇後和先皇的相貌都是一絕，集他們兩個所有優點生出來的公主又怎麽會不好看呢？

  隻是他一直被仇恨蒙了心，一直被自己的私心所阻礙，看不見周宙的優點，看不見周宙對自己的愛與真心。就算知道，也隻是覺得惡心，想著怎麽踐踏。

  楊歐陽想起自己剛被囚禁冷宮之後，周宙來見他的那一麵，周宙臉色蒼白，應是生病還沒好，她笑得很苦澀，“歐陽，我累了，真的。我，想放手了。”

  一滴淚流下，楊歐陽呆坐在椅子上，手扶著眼睛癡癡地笑起來。

  六年後

  沐言斜躺著座椅上，剛剛三十歲的她已經滿頭白發，雖然容顏未老，但已經油盡燈枯。

  辛彥眼睛紅紅的坐在沐言旁邊，二十九歲的他還是男人的大好年華，歲月給這個男人更添了陳酒醞釀的風彩。

  辛彥看著眼前呼吸虛弱的女人，心裏全是悲傷。他十五歲嫁與她，如今已有十四年，相伴這些年，沐言是真的寵他。

  從剛開始的不情不願到後來的情根深陷，他怎麽可能不愛？可是，剛剛十四年，他還覺得時間過了那麽少那麽少，怎麽就突然走到了頭？

  辛彥的眼淚又不自覺的落下。

  沐言笑笑，開口已很虛弱，她大限已至，當年她為維持生計算命為生，能活到現在已是與天爭命。

  “辛彥，”沐言看著辛彥的眼睛，很認真的提起她最近已經提過很多次的話題，“等我死後你就離開吧。”沐言不顧辛彥一直搖著的頭，繼續說道，“和離書我早已寫好，就放在你梳妝的盒子底下。”

  辛彥剛剛二十九，在這個世界，練武之人的壽命一般都在八十以上，辛彥還年輕得很，更何況兩人又沒有孩子，沐言實在是不願束縛住辛彥。

  辛彥父親現在也官至極位，隻在林世羽之下，辛家現在也門庭若市，以現在來看，就算沐言死去，辛家也會百年不倒，更何況，周宙在朝堂之上也不會為難辛家。

  “不要，我不要。”辛彥哭著搖頭，他明白沐言心中所想，但他不想，跟她相處十四年以後，他心裏怎麽可能還放的下別人？

  “傻孩子。”沐言擦擦辛彥臉上的淚，“人生一世，哪有不死？我這一生，已是夠了。你以後，要好好活著，善待自己。”

  辛彥握著沐言的手，心裏是不舍與眷戀，他真的愛，愛眼前的女人，想白首永恒。隻是懷中人發已白，壽命已盡，他卻還想貪婪不舍再百年。

  沐言笑笑，終是閉上了眼。

  辛彥抱著沐言一動不動，隻是眼角的淚浸濕了沐言的白發。

  五年後

  皇宮

  三歲的小團子牽著母皇的手，走路還稍微有點搖擺，“母皇，你在看什麽？”小小年紀的他還不懂得大人的離別與悲哀。

  周宙回頭，抱起地上可愛的小人，“母皇在看你沐言姑姑啊。”

  “沐言姑姑是誰？”周靈心擺著好看的小腦袋問。她今年剛剛三歲，是周宙和符黎的孩子。

  “沐言姑姑啊，是母皇最好一個朋友了。”周宙語氣裏滿是懷念。

  “母皇要是想姑姑的話，把姑姑叫進宮來就可以了呀。”小小的人自以為聰明的幫她敬愛的母皇出著主意。

  周宙笑笑，摸摸小人的腦袋，“可是你沐言姑姑回家了呀。”

  “啊？”周靈心不開心的撅起小嘴巴，不明白為什麽母皇不把沐言姑姑叫回來。以母皇的厲害，要是叫沐言姑姑回來的話，沐言姑姑肯定就會回來的。

  周靈心驕傲的搖搖小腦袋，她聽哥哥說了，母皇可厲害了，朝堂上的人沒有一個不怕母皇的。她想問出口，可是母皇現在身邊彌漫的悲傷氣息讓她不太敢說話。

  周靈心將小小的身子縮在周宙懷裏，哼，回去她問父妃去。

  晚上，符黎聽見小女兒的話，摸摸小女兒的頭笑了笑，他跟沐言沒見過幾麵，但是當年在宮廷他被楊歐陽差點害死的時候，是沐言救了他。

  他愛皇上，不管她是男是女。他是被家裏人為求榮華富貴送進宮的，剛進宮那兩年真的是生不如死，皇上那時還是太子，是真的殘暴。

  侍一次寢以後，就算不死，也要在床上躺好長時間才能恢複過來。後來，他慢慢學會了保護自己，學會了爭寵，學會了在太子心情好的時候為自己求得利益。雖然那時太子很嚇人，但是心情好的時候還是很好說話的。

  符黎笑笑，帶著對當年事情的回憶，也有對當年皇上的心疼。她應該是很怕的吧，怕自己的女子身份曝光，所以才那樣殘暴，那樣弑殺。卻沒有一個人理解她，她那些年是不是也過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