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帝心:儒墨背後的皇權
作者:一朝天霜下      更新:2021-02-26 10:45      字數:2098
  她想了想,一邊拿起茶壺要給二人續水,一邊嘟囔著:

  “好好的怎麽突然想起來批評墨家了……”

  劉洪良接過她手中滾燙的的茶壺,一邊倒水,一邊搖搖頭說道:“不是批評。”

  徐謹拿了一顆酸酸的果脯放進嘴裏慢慢嚼著,疑惑地看著他。

  自古以來,皇權至上,統一掌握在皇帝一人手中。而在這種統治下,就需要有手段來壓製世人,信仰就是一種很實用的手段。儒家思想講究仁愛,普遍為人所接受;又強調忠君愛國,從根本上禁錮百姓的思想,所以儒學一直以來被皇家尊為正統。

  而墨家思想卻不被曆代君王所容,因為它很多觀點都與皇權相悖。比如:講究人人平等、不分彼此的“兼愛”;反對戰爭、反對侵略的“非攻”;反對鋪張浪費、提倡從簡節約的“節用”;推人為賢、反對世襲的“尚賢”;否定命運之說、鼓勵主宰自己人生的“非命”;無神無鬼、反對天定言論的“明鬼”……

  “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君無父是禽獸也。這還不是批評?”

  果脯開胃消食,徐謹正準備再抓一個。突然,她直直地看向他,想到什麽一般,正色道:“你可別是寫了什麽大逆不道的東西?”

  看著她渾身上下的緊張,語氣充滿擔憂,劉洪良心中一暖,伸手拿起一個果脯喂到她嘴邊。徐謹張開嘴含了進去,卻似他方才那般,竟一個不小心吮到了他的手指。

  “文吉……”劉洪良悶哼一聲,明顯感覺到了那股難言的溫熱與濡滑,雖是蜻蜓點水般的一觸,那麻酥酥的感覺卻從指尖一路綻放蔓延至整條手臂,最後直達心房。他將這隻手握成了拳頭,嘴唇動了動,盯著她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什麽,隻能慢慢將手臂收了回來。

  徐謹知道發生了什麽,她想的卻是在河邊時,劉洪良低頭來吃她手中那塊甑糕的情景。

  她一手拄著下巴,迎上他的視線,好像在說:不是我要吃的,是你過來喂我的。

  劉洪良看著她的表情,她又好像在說:扯平了,扯平了哦。

  她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間旖旎的沉默:“你到底有沒有寫不該寫的東西啊?”

  劉洪良恢複如常,卻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又談起了儒墨兩家。

  “雖然百家當中,墨家站起來反對儒家思想,是批評儒家的第一人,孟子甚至痛斥墨子是禽獸,儒墨之爭持續了三百多年。但不可否認的是,儒家與墨家有些觀念,從根本上來說,其實是一致的。”

  一致的?徐謹知道劉洪良學問高超,遠遠在她之上。早在有道書院時她便覺得,舒禮師哥於他,仿佛似師似友,並不像對待尋常學生那般,他們之間,就好像父親與陳同非。她十一歲那年離開書院,算起來恰好是那一年,劉洪良離開鎬京去了書院。

  她看著他,感歎緣分的妙不可言。六年前她還是個孩子,他也並未成年,這樣錯過的兩個人,如今還能坐在一起共同喝茶,共賞河上燈火,而一個又在聽著另一個講學……

  她內心安寧、愜意又甜美。除了……此刻他說的,她委實不太理解。

  “墨子在與巫馬子的辯論中親口說,儒家的仁愛如同放火,墨家的兼愛如同救火,儒墨兩家,水火不容。”

  劉洪良指著麵前的茶壺道:“因為,他們代表的立場不同。就好比這個茶壺,你我麵對麵看著它,你看到的是壺把,我看到的是壺嘴,雖然方向不同、看到的表象也不同,但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她疑惑地搖搖頭:“立場?古時為世家大族效力的,有文士、武士、術士、策士、謀士,而遊離在他們之外的,叫做遊士。從文的遊士,稱之為儒,從武的遊士,稱之為俠。孔子,便是儒的代表,而墨子,恰恰是俠的代表。”

  劉洪良也搖搖頭,解釋道:

  “雖然都為士,但儒家的士,是‘天子、諸侯、大夫、士’中的士;墨家的士,是‘士、農、工、商’中的士。前者是貴族的末等,後者是平民的一等。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儒家鼓勵出人頭地,墨家講究自食其力;儒家倡導士的未來,墨家堅守士的過去,所以墨家沒有同儒家那般,為後世文人所追捧。他們的立場是不同的。”

  立場不同,難道這就是殿試策題背後的意義嗎?這就是皇帝要傳遞出的深意嗎?難道在皇帝眼中,一切政見不和,都是因為立場不同嗎?他所指的又是誰呢?是他自己?是朝臣?是異族?是百姓?亦或者,還有他的兒子?商議賑災那晚,工部與戶部對立,戶部與江南對立,緊接著工部與戶部聯手,江南孤立無援。他們每一方的立場是什麽呢?宮宴中,群臣奮起,直指東胡貪婪,皇帝力排眾議,堅持繼續對東胡的扶持,他的立場又是什麽呢?表象?他們看到的與真實的,又是什麽?

  她搖搖頭,劉洪良是有治國之才的人,連樊克儉都對他敬為天人,以她的腦力和心力,以她的心胸和格局,又能參透什麽?她停止對這個問題的揣測,又問起了儒學與墨學:“可是,那你為何說儒墨有些觀點是一致的?”

  “確切地說,是孟子與墨子,我覺得,其實他們很像。”

  劉洪良咽下一口茶水,接著說道:

  “孟子曾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墨子也說過: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他停住,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陛下心中,不僅僅有中原。”

  視人之國若視其國。對!徐謹腦中突然閃現出那晚宮宴上,皇帝的一番長談大論,他所說的是——大國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