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嫂子
作者:離子木      更新:2021-01-01 02:52      字數:3662
  白天黑夜馬不停蹄,接連五天,司白終於到了玉沉境內。

  拉停了馬,司白站在九韻山腳之下,心裏很不是滋味。

  連日趕路,司白看起來有些憔悴,就連他身上的桃花錦衣也沾染了塵土。

  桃花公子頭一次如此狼狽,飄逸的黑發也結了坨。

  華褚今年遭遇天災,以至於一路上都是流民,曾經美麗的風景也在連月的大雨中毀了一半。

  踏在玉沉的國土上……司白看見了滿山的綠樹。

  即便在秋天,可不知名的山花,仍然開了漫山遍野。

  司白身邊的馬掙開韁繩,它衝著遍野的綠色跑去,撒歡般地奔跑著,棕紅色的鬃毛迎風招展,馬兒時不時地立起前蹄,偶又回首去瞧司白。

  看馬兒瘋跑的樣子,司白的心也跟著輕鬆了不少。

  這匹棕色的馬非常興奮,左右等不到司白追來,它便自己消失了在了綠林中。

  看著漫山秋花,司白大概能知道菀清和景瀾,為何一生都在追求的山水自然了。

  這匹棕馬隻跟了司白三天,卻是這一路上跟著司白時間最長的馬了……最後一站本應該換坐騎的,但司白仍為了它多歇了一個時辰。

  踏上九韻山,隻要翻過去……便能見到父親。

  身上的東西,能丟的全丟了,現在司白手上隻剩下菀清親手做的兩袋點心了。

  山路鬆軟,樹林間還不時地有幾隻小動物,睜著滴溜溜地大眼睛打量著他,其中有幾隻膽大的鬆鼠,似乎想在司白的頭發裏找尋食物。

  司白的腳步放慢了一些,九韻山乃國山。平常老百姓不敢接近,以至於草木茂密……

  一路走,一路便能摘到些甘甜的野果。

  走至林深之處,司白聽見青溪潺潺,幾步走去,正巧瞧見那匹馬在飲水,馬兒顯然也看見了司白,衝著他一聲長嘯。

  司白走近青溪,將馬脖子上的韁繩解下來丟掉,“小家夥,你可真有靈性!”

  那馬一聽,開心的直甩尾巴,直用長長地馬臉去蹭司白。

  把司白弄的又癢又笑,這五天的趕路裏,這是司白頭一次笑的這麽高興,“給你取個名字吧。”司白逆毛將馬臉上的毛弄亂,“叫你阿醜吧!”

  話音一落,司白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被一匹馬踢進青溪之中,而且,這馬倒過身子,直用後蹄朝司白踢水。

  它顯然對阿醜這個名字很不滿意。

  “行行行!”司白站在水裏,用袖子去擋馬踢來的水澗,“不叫阿醜!”

  馬兒這才消停下來,停住了後踢。

  司白也不惱,反而越發喜歡這匹野性子的馬兒。

  已經在溪水之中泡著了,司白幹脆解了發冠,就著溪水將自己打整的幹淨一些。

  身上的錦衣多日沒換,進水便蕩出一圈黃色的髒水……

  那馬在岸上等了司白一會,見他沒上來,自己也下到了溪裏……水不深,剛好能淹沒馬腿。

  一人一馬在溪裏邊洗澡,邊喝水……司白也沒那麽多講究了,甚覺得這洗澡水還挺甘甜的,比很多時候的茶水還要好喝。

  等打整好自己後,司白穿著濕衣上岸。

  陽光很暖,風也很軟。

  青溪潺潺,樹影水荇。

  吃掉最後一塊菀清為他準備的幹糧,司白繼續朝著山上走去。

  沒走多久,司白突然停下了腳步……

  眼麵前飄來幾片花瓣,司白伸手接過……竟是幾片桃花。

  這都入秋了,哪裏還有桃花。

  繼續往山上走去,成片成片的桃樹映入司白的眼睛。

  司白放慢腳步,突然想起,尚在東平時,淺安望著自己深情而堅定地說道——

  ——你為月華種了四季長盛,花開不敗的桃樹,那……安這次離開,也為你種漫山桃花,十裏桃林……安等你!

  看得出來,所有的桃樹都是新栽的,桃幹都不粗,很多還隻是小苗。

  成片成片的桃林裏,偶然有一兩棵在秋天開花的桃樹也不足為奇。

  司白不過一年沒有回玉沉,想不到……這九韻山竟然變成了這樣,這一刻,司白的心口有些東西在微微浮動。

  繼續往前走著,司白竟發現了一棵結滿桃子的果樹。

  摘下一顆桃子,鼻尖處是蜜桃的香味,司白隨意地在身上擦了擦,便一口咬下去。

  又軟又水,口腔裏全是芬芳。

  將整個桃子吃完,剩下的桃核,隨心丟在了泥土裏,或者……明年,這棵桃核也會長成一棵小苗吧。

  馬蹄聲響起,司白回首。

  淺安一襲白衣,正遠遠地望著他,手中的木桶應聲落地,清水全都漸了出來,木桶順著短坡一路往下滾,正好停在司白腳邊。

  淺安一步步朝他走去,走的很慢,直到司白麵前,她方才笑起。眉眼彎彎,隻道,“許久不見。”

  司白半張著口,將木桶搶起,半天才回道,“許久不見。”

  那馬兒似乎很喜歡淺安的樣子,圍著淺安直轉圈,脖背上的鬃毛透著紅色,它甚至朝淺安打了個響鼻,“好俊的馬。”

  “它很喜歡你。”司白道。

  “是麽?”淺安撫摸著馬背,“我能騎一下麽?”

  話音剛落,那馬竟伏下身子,前肢半跪……一副迎人上身的樣子。

  “可有靈性,它能聽懂我的話。”淺安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司白……”她想直接喚他的名字,可最終仍然續上了“公子”二字。

  “司白……公子,它叫什麽名字?”

  說話間,淺安已經騎上了馬背!

  這匹馬身上的韁繩被司白丟了,此刻淺安坐在馬上,也不敢縱馬馳騁。隻好俯身抱住馬脖子,那馬等淺安準備好,便開始小跑起來,開始還能收住速度,後來竟越跑越快……

  “停下來!”淺安在馬兒耳邊叫喚,可它似乎是沒聽見一般,跑的越發急了。

  司白在後麵看出了不對勁,隻好飛身過去,運足輕功在桃樹間飛馳,橫穿桃林,終於追上了那馬。

  “停下來。”淺安的聲音透著焦急。

  眼看著那馬要帶著淺安衝向峽穀,司白一咬牙,直接跳了過去。

  這一跳,司白正好將淺安從馬背上推開,兩人抱在一起,一同在草地上滾了好幾個圈……

  等速度停下來時,司白覆在淺安身上,她滿臉通紅,看著司白的睥中含著露骨的情思,軟風過,一片桃花瓣落在淺安額上。

  果真是人麵桃花相映紅。

  司白離淺安那麽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心跳的聲音,他知道淺安在等什麽!

  可司白和知道自己給不了……什麽都給不了,也給不起!

  縱是整片桃林就在司白眼裏,可桃花公子的記憶深處,仍是一襲白衣立於桃花樹下的月華。

  他不能負月華,也不願負了自己,隻好一次又一次地讓眼前這姑娘失望。

  無視她眸中的情意,無視她載種的整片桃林。

  司白將淺安額心的桃花瓣吹開,匆匆從她身上移開。

  淺安也從草地上直起身子。

  隻見那馬準準地停在了峽穀邊,壓跟沒有衝下去的勢頭,司白甚至懷疑這畜生是不是故意的。

  和淺安之間一時無話,司白略有幾分尷尬,咳嗽了幾聲,方道,“這馬還沒有名字,你給它取個名吧。”

  那馬從峽穀邊走來,趴在兩人身邊的草地旁,不時地咀嚼著青草。

  “它還沒有名字?”淺安看出了司白的不自然,平複好心態,笑道,“這麽野,又沒栓韁繩,不如叫無疆吧。”

  馬兒立時從草上站起來,直衝淺安點頭。

  司白見這馬點頭的動作,搖著二十四紫骨扇,半帶調侃地笑道,“這家夥成精了,古籍上一直有妖精的傳說,想來非旦不假,還有跡可尋。”

  “無疆,無疆。”淺安喚了它兩聲,一匹馬楞是化身成狗,直去舔淺安的臉。

  一人一馬笑的很開心,淺安也穿了一身桃花錦衣。

  司白站在他們旁邊,風裏是蜜桃的香氣。

  “完了,我才想起來!”司白解下包袱,“這是菀清叫我交給你的糕點,大概壓碎了……”

  匆匆打開油紙,果然碎了大半。

  “抱歉。”司白捧著碎點心,遞給淺安。

  淺安接過,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菀清給我的?”

  “是的。”司白點點頭,“可惜已經碎了大半,你嚐嚐看。”

  “謝謝。”淺安看向司白,一遍一遍地道謝。

  咬了一口酥餅,淺安突然僵住了表情。好半天後,眼裏突然起了淚痕,一眨眼睛便掉到了酥烙裏。

  “怎……怎麽?”司白被淺安的反應嚇了一跳,“不好吃?也是……已經五天了。”

  說話間,沒經淺安允許,司白拿了半片塞到嘴裏。

  並沒有什麽怪味,一樣很好吃啊,“淺安……姑娘,是司白之前冒犯你了,實在抱歉。”

  “不!”淺安搖了搖頭,擦掉眼淚,“風大,眼裏進了沙子而已,我沒事。”

  淺安吃起酥餅……那裏有濃濃的棗味。

  棗子,一向有嫂子的偕音。

  司白不懂,可淺安知道這糕點的典故,一時感覺五味雜陳,方才掉下淚來。

  菀清用這些點心,親口叫了淺安——嫂子!

  菀清認可自己,並也沒有嫌棄自己的曾經!淺安按著心口,真心感激生命裏所遇的一切溫暖。

  玉沉帝給的金蓮釵。

  菀清給的棗泥酥。

  盡管相隔千裏,可淺安依然在這家人身上感覺到了溫暖,他們並沒有當她是外人。

  望著司白,淺安再次重複,“謝謝。”挑了一塊完整的棗泥酥遞給司白,淺安道,“你也吃點吧……陛下等了你等久。”

  司白手上一頓,桃花眼裏暗淡了幾分,“父親還好麽?”

  淺安點點頭,“這個幾天,陛下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總提你和菀清小時候的事情。”

  司白笑笑,“肯定沒有什麽好事……淨說我們調皮搗蛋吧。”

  說話間,司白這才注意到淺安頭上插著一支陳舊而厚重的金蓮釵。

  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這金蓮釵是司白母親的遺物,一向是父親珍愛之物……如今他將這金蓮釵交給淺安,其中何意,已是昭然若揭,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