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阮元的博弈
作者:米洛店長      更新:2021-05-22 21:41      字數:2931
  “無妨,你等帶路便是。”阮元似乎對此也早有準備。

  “伯元,這……這究竟是什麽人啊?他們說‘老師’,難道,這也是你的朋友不成?”楊吉看著前麵來船來人,雖然清楚對方沒有惡意,卻更加疑惑了。

  “算朋友,或許……也就是萍水相逢吧。但你放心,他們絕不會對我等有半分惡意就是了。”阮元從容道。一行船隻也就這樣,在前麵小船引領之下,又過了幾處鄉野水道。忽然,黃昏暮色之下,一處寺廟出現在阮元和楊吉等人麵前。

  “我上岸去,是有要事,你先在船中等候,入夜我自會回來,晚飯他們應該會準備,不用擔心。”阮元叮囑過楊吉,便隨著前麵來船上下來的幾個人,一同向寺廟走去,方當入寺,前方又是幾個人迎麵而來,為首一個老者見了阮元,也是畢恭畢敬的上前作揖道:“阮學使?果然是阮學使啊!不對,學使現下已做了巡撫,該叫阮中丞了。卻不知中丞大駕光臨,竟是有何要事?若是咱們嘉白幫幫得上忙的,中丞盡管開口,小人這裏,定當盡力而為。”

  “那就多謝餘幫主了,幫主請。”阮元也回禮道,接著,一行人便走入了那“寺廟”之中。

  阮元前來之地,自然便是嘉慶二年他與孔璐華南歸之時,被意外帶去的嘉白幫。而這位與阮元行禮的“餘幫主”,正是當年邀請阮元的餘得水了。餘得水引著阮元進了寺廟正殿,裏麵的布置,和兩年前幾無二致,桌上的茶水也和當年一樣渾濁。阮元自帶得清水過來,所以隻是將茶杯在口邊一碰,卻不飲下。餘得水清楚阮元本是潔淨之人,能有此禮,已是對自己的敬重,便也不多言,直接問道:“阮中丞,前年是小人冒昧,一時不知中丞心意,便即相請而來。卻不知今日,竟是中丞親自光顧蔽舍。這樣說來,中丞定然是有要事而來了?卻不知眼下浙江,竟有何等要事,需要中丞如此勞心勞力呢?”

  阮元將右手輕輕向後擺了三下,餘得水當即會意,忙叫身後諸人退出正殿,隻剩下自己和阮元二人。可阮元卻沒有直接說明來意,反倒問餘得水道:“餘幫主,我記得之前來你漕幫之時,你曾對我言及漕務之弊,其中之一,便是本省大吏,大多不恤漕務。可如今富綱交結和珅,已從雲南捉拿歸京,不日即將處絞。玉總製也調去了福建,不在這裏了。如果他二人都不再插手漕務,你這裏收糧、工錢之事,可是有所好轉?”

  餘得水一時不清楚阮元來意,也隻好如實答道:“不瞞中丞,這運河之上,近十餘年,看著還是一片太平繁華,可其中,卻早已是百弊叢生。富綱和玉德走了,但十幾年來,漕糧征收,其實一直在不斷加賦,正賦本是不多,加耗卻已漸等同於正賦了。這確是幾任大吏不恤民情,肆意攤派之過。可這些年過來,沿河上下,無論官吏,都已經形成了習慣,加耗,甚至相互攀比著加耗,早就成了風俗,若是一升一鬥都不加的,反倒是異類,在官府裏過不下去的。若是想盡數除去舊弊,紓緩民力,恢複嘉白幫的名聲,可不是去了兩個督撫大員,就能盡數整治的啊?”

  “其實皇上親政這一年來,對漕糧之事,也一直倍加用心。”阮元道:“我在戶部之時,也曾和我戶部的坐師商議過此事,所謂加耗,本是陋規,雖有填補折損之用,可絕不能濫行加派。所以我二人也曾稟明皇上,以後征收漕糧,不要先看征糧多少,而是以征糧數額是否足夠為準,或許這樣,可以減輕不少百姓負擔。既然我們都認為,漕糧加耗無度,是近十餘年的事,那我這裏也有個計劃,自來年起,漕運征糧,以乾隆五十五年實收之數為準,自此以外,不再另征加耗。餘幫主,你意下如何?”

  餘得水聽著阮元之言,也是暗自疑惑,按理說阮元來自己這裏,應該是他有事相求,可不想阮元剛一開口,便要自己減少征收漕糧,嘉白幫因幫著官府多行加耗,這時風評已經每況愈下,是以減征漕糧之事,本也是自己樂意為之,可阮元提出一個優待條件,多半後麵就會有更難的事要自己做。也就繼續問道:“阮中丞,若能將加耗減至乾隆五十五年之額,雖說不能盡除其弊,但對於寬紓民力,自也是大有裨益。可這漕賦之事,從來難行,大人雖規定了酌減數額,可下麵這些收糧的官吏,卻未必聽啊?要是他們一麵欺瞞大人,一麵征糧如故,卻又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嘛……”阮元思忖半晌,漸漸有了辦法,道:“餘幫主,這收糧之事,由本地官吏辦理,確是定製。可即便如此,朝廷並無其他規定,說我巡撫部院便不能監辦啊?是以我也想著,以後收糧,我必定派遣巡撫部院吏員前往監辦,我幕中多有籌算之人,到時也會一並前往,這樣下麵官吏得撫院監察,自然也會收斂了。不過……”說到這裏,阮元忽然話鋒一轉,問道:“餘幫主,這濫征加耗之事,我想漕幫水手,也多有參與吧?”

  “阮中丞這說的是哪裏話?咱這嘉白幫,平日也是想要個好名聲的,怎麽可能和那些貪吏一起坑害百姓呢?”餘得水聽著阮元這句話,似乎也有些心慌,忙笑著解釋起其中經過。

  “餘幫主,我這次南下杭州,對加耗之事,也多有打探,沿漕百姓,多有言及漕幫水手偷賣漕糧之事,或許並非幫主手下之人,可這種人卻不少啊?幫主可否保證,屬下絕無此類假公濟私之人呢?”阮元從容道。

  餘得水看著阮元,也漸漸清楚,漕運中的許多弊政,阮元定是早有了解,否則這時不會如此從容言事。想到這裏,也不禁搖了搖頭,歎道:“阮中丞,其實沿漕水手有些盜賣漕糧之舉,老夫也是清楚的。嘉白幫不算多,可若是嚴查,隻怕有些人也難逃幹係。其實話說回來,做水手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咱這裏水手一般能拿二兩現銀,其他各幫呢?有些隻怕北上一次,三五個月下來,都拿不到兩貫錢的。而且現下天下百物,都漸漸貴了起來,就是滿打滿算的二兩銀子,其實也不大夠用了。所以有些水手家中貧困,便隻得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倒是也沒辦法。當然了,老夫這裏一直是嚴查盜運之事,若有水手自帶土產逾製,或私販漕糧多了銀子,咱嘉白幫從來都是嚴辦,絕不容情的。”

  “餘幫主,既然如此,我倒是可以給皇上上疏,將你等漕運水手困頓之狀,言於朝廷,眼下朝廷已定了旗丁餉銀酌情增補,水手本與旗丁無二,用銀之數,自然也要再增加一些。依我之意,酌定頭舵增銀一兩五錢,其餘水手,工錢各增一兩,幫主以為如何?”讓餘得水又一次意想不到的是,阮元聽了自己的辯解,不僅沒有駁斥自己狡辯,反而主動要求為水手增加工錢。而一兩銀子或許對自己而言微不足道,對普通水手而言,卻是工錢漲了一半,如此厚利,自己又有何可拒絕的道理?

  “阮中丞,若是如此,我嘉白幫上下人等,定然感激中丞眷顧之恩,來日中丞若有何差遣,嘉白幫也必然全力以赴,方能報中丞相助之萬一。可中丞此番前來,究竟是為了何事?隻要是我等力所能及之事,小人一定加派人手,定要讓中丞滿意才是。”餘得水清楚,阮元這次來到漕幫,一連為自己解了兩大難題,若是自己不能回報,日後運河一路,自己聲名是必然保不住了。因此,隻有他更進一步,全力幫助阮元,才能維持巡撫部院和嘉白幫的關係。

  “既然如此,就麻煩幫主了。”阮元這才將陳阿三劫盜南沙,盜匪橫行,難覓蹤跡之事,說了一些與餘得水聽,這時四下無人,自然也隻有二人知道其中消息。說到具體布置時,阮元也並未全部言明,隻是說道:“錢塘江以南,我自有辦法,隻是江北這一帶,眼下官兵乏人,若隻差各縣衙役前往,又擔心多有疏漏。是以相請幫主派人前去,幫我打探消息,若有形跡可疑之人想要渡江的,盡快上報錢塘仁和二縣便是。若能如此,幫主當為剿匪之事立一大功。”